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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诚则灵

《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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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一个马脚子最多照管12匹骡马, 这当然只有那少数极能干的赶马人才能做到,主要是奔子 栏的"脚子"才赶得起,他们最得力了。一般的赶马人就负责七八匹骡马。一个赶马人和他所照管的骡马及其货物 就称为"一把"。这样几"把"几十"把"在一起就结成了马帮。

  马脚子们赶一趟马下来,如果顺顺当当回到商号交了差,就能挣到他的一份工钱。这工钱的数量是不一定的,勤快能干的就多一点,懒散蠢苯的就少一点。一般情况,赶七八匹马的,走一趟拉萨回来有80元云南半开的收人,赶12匹马的,一趟100元多一点。实行的是按劳分配原 则,真正的,不是吃大锅饭。马锅头的费用又比马脚子多 一点,但相互之间的悬殊并不太大。马锅头和马脚子的工钱,都由商号掌柜的一并发放。

  赵应仙跟一般的马脚子或马锅头还不一样,他等于是 "达记"商号的一个承运人,负责用"达记"的马帮为"达记"运送货物。他只管运输,并不管生意上的事。生 意上亏不亏与他无关,但路上的损失当然就要他负责了。他这一趟驮了多少驮子,有多少货,要开出清单来,到了拉萨或回到丽江就一样一样地由商号点清楚验收,管得很严的。路上要做点手脚,下次就没有饭碗了。赵应仙就听说过有的马帮就那样乱干,一路吃吃喝喝把货物折腾得七零八落的,到了站就说是被抢了或是掉到山下江里去了。马帮里这样的人有,但做了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赵老先生认为,做人做事不能为了点小便宜,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好好地做事做人,才有人来请你,你也才有自己的立脚地。现在也是这个祥子,老实做人总是好的。这是赵老先生一贯的信念。

  这样,赵应仙就算是"达记"的员工,老老实实给 "达记"干了许多年。路上吃的、住的,都算在商号的账上。当然,马帮在路上的开销大家都有数,赵应仙要记个账目跟商号交代清楚,买了多少草料,人吃喝开销了多少 都要有帐,商号要过目,开销过大就要从他的工钱里扣, 省下来有结余就算是自己的。自己在伙食之外的开销,像烟啦酒啦,商号也给一点。

  赵应仙像那样为商号干一年,商号开给他的工钱很不 一定,最多时一年会有二百二三十元,一般就是一百五六十元,但最低不会少于一百元。那时的钱很值钱,他一年的收入就够一家人半年的生活开支了。这样,加上他家里还有一些收人,他自己带的骡子带的货也有一点收人,一家人的日子也就过得下来了。

  马脚子的待遇当然就没有那么好了。他们虽然没什么 文化,但一般都很能干,非常能吃苦,而且比较听话,路上的辛苦事力气活几乎都是由他们干了。当时赵应仙最得力的一个马脚子是一个德钦学罗地方的藏族,名叫七甘。 他一直跟随赵应仙走了很多年,在路上连赵应仙的坐骑都是由他备的,不用赵应仙自己动手。他还要照管十多匹骡马。赵老先生至今都还很感念他,说起他来一脸的牵挂, 但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马脚子的工作是很辛苦的。从丽江到拉萨,他们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每天都要起大早,路上要生火做饭,要上驮卸驮,要搭帐篷,晚上睡到半夜也还要爬起来看看骡马跑远了没有,是不是安好。光每天的上驮下驮对赶马人 来说就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一个人就要把十多匹骡马所驮的货物抬上抬下,一天两次。他们可以在抽一根烟的功夫,把自己负责的马驮全部上下完,骡马一上路,他们 背上拴马索跟上就走。有时碰到特别危险的路段,还要赶马人将货物卸下一趟趟背过去,以免骡马和货物发生事故。

  要碰上有什么事情,马锅头也会征求大家的意见,比如碰到下大雨,就要问问大家是走还是不走?一般都是商商量量的,马锅头很少独断专行。只要出门在外,大 家就一律平等了,如果缺乏很好的合作,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由于马帮的各项工作完全靠赶马人分工而又轮流着做,所以每个赶马人都必须要具备全部赶马人应该具备的本事和能耐,首先,要懂天时地利,要会看天气变化,要会选路,还要会选宿营的地方,同时还要通各民族语言; 其次,要识骡马的性情;第三,要会各种马帮生活的技能,诸如支帐做饭,砍柴生火,上驮下驮,钉掌修掌,找 草喂料,乃至医人医畜。也正由于此,一个马帮的马脚子 也有换的时候,遇到懒散的,就会不用他;反过来也一样,马脚子对自己在这个马帮里的待遇不满,也可以跑到别的马帮去。

  这样的制度是十分必要的。要不碰上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怎么办?马帮出门在外,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容得下懒人?

  当然,赶马人不仅吃苦耐劳、勤快能干,富于合作精神,他们的嘴巴一般都很厉害,因为天天在路上边走边练嘴,要不很难忍受漫长路途的艰苦。更由于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跟牲口说话,所以什么话都可以出口,往往都是些不堪人耳的脏话,什么"乌鸦啄的"、"豹子咬的"之类已经是比较文雅的了。赶马人相互之间也经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个正经。如果是途经村庄,碰到姑娘媳妇什么的,他们更是放肆地说笑起来,姑娘们往往就躲开了,而泼辣的媳妇们则会报之以更为恶毒、刻薄、难听的笑骂,而这只能使见过世面,脸皮很厚的赶马人开心地大笑。那对他们的生活来说是很大的乐趣。

  其实村民和赶马人一样的寂寞。对茶马古道上的许多村庄和牧场来说,能见到个异乡人跟见到外星人差不多。马帮的到来无异于一次盛会。在藏区就流传这样动人的情歌:

  听到走马的铃声,   心里又喜又惊,   慌乱中提了只奶桶,

  大大方方走出帐篷。   父母问小猎犬为什么吠叫?   我说畜群走回村中。   父母问跟谁说话?   我说是百灵乌掠过天空。

  赶马人就这样一路走去,带着新奇,带着某种希望,带着鲜活的气息,搅动了不知多少年轻的心房。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6:40 | 显示全部楼层

骡 马 经

  当然,赶马人不可能经常这么轻松愉快。走西藏草地的马帮更是如此。他们大多数时间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中跋涉,而且赶着马帮走路需要十二万分的耐心。因为云南的马帮大概是人类文明史上算得上绝无仅有的、最不慌不忙的、最莫名其妙的、 最喜欢拖延时间的交通工具。许多事情都可能使他们停滞下来。比如出没的土匪,货物没有找足,骡子生病,下大雨,粮草不够,等等。走滇藏路的马帮一般是以年作为计时单位。马帮们不会计较一天或是两天的行程。只要能在年内从雪山草地返回丽江就行了。所以在一个他们喜欢呆的地方多盘桓几日,或因为种种原因困在某地几天,纯属正常情况,不足为奇,急更没有用。

  在整个行程当中,赶马人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服伺好骡马。骡马才是马帮的命根子。他们要做到人马一条心,大家(包括骡马)才可能平平安安从雪域草地回来。所以,每天从早上出发之前,到中午"开梢",再到晚上"开亮",赶马人都要先让骡马吃好,最后才轮到打发自己。

  骡马一天也是吃三餐。早上把它们从山上叫下来,随便喂一点料,上上驮子就走路,中午要比早上喂多一点,晚上喂的料就要更多。有谚语这么说:"马无夜草不肥。"所以晚上就要让骡马多吃。其实它们一天到晚,尤其是从晚到早都要哇啦哇啦地吃,晚上很不睡觉的祥子,但睡不好觉就不会长命,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骡马到了十七八岁就不行了,因为它们一天到晚驮东西走路,夜里又要吃东西,连躺都不会躺一躺,比人辛苦多了。除了身上发痒在地上打个滚,它们从早到晚都是站立着。真到它们躺倒的时候,那就说明它们快不行了。骡马很喜欢吃精料,但吃多了也不行,会胀肚子。草倒可以随它们吃,吃多了也没关系。

  给骡马喂水也有讲究。由马脚子用专门带着的大铜锅把水背来,--他们能将装满水的大铜锅放在背上,两只手向肩后抓住,稳稳的一点都不会泼。水拿来后,在里面撤一点糌粑和盐巴,搅在一起喂马。喂马是绝不能喂热水温水的,一定要喂冷水。

  一到晚上的宿营地,赶马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骡马卸下驮子,把它们放到山上自己去吃草。有时怕它们吃着草走远掉,赶马人还得到山路两头的狭窄处,砍倒一些树木拦住骡马们的去路。有时,贪嘴的骡马也会越过警戒线,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那只有辛苦负责它们的赶马人跑去寻找了。不顺利的话,那会耽搁掉半天的时间。放野到山上的骡马都戴得有叮当作响的铜铃,那样就便于赶马人找到它们。那些铃都用很好的响铜做成,而且很大,有的有小碗那么大,骡马一吃草一走动,就甸甸作响,有的回声很大,小的也嗡隆嗡隆响个不断。

  骡马们都有各自的名字。这些名字一般都是赶马人根据骡马们不同的毛色给取的。每天早上要上路时,赶马人一喊它们的名字,它们就会"阚阚阚"地叫着,像答应主人的呼唤一样从山上下来,回到马帮们的宿营点,由赶马人再次给它们捆上驮子,继续又一天艰难的行程。

  有时为了赶路,骡马就不放到山上去,喂一些饲料,晚上就将它们12匹一组地拴在一起,每匹骡子只要拴住其左前脚就行了,它们就会乖乖地在原地站上一夜。在组与组之间要留有一条空隙,以便给骡马们上草喂料。

  这些骡马之所以这么听话懂事,一方面在于购买它们 的人要慧眼独具,在骡马大会上选出素质较好的骡马,另一方面就在于赶马人的训练,在于赶马人与骡马之间的感情沟通了。

  马帮选购骡马无疑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有时它直接关乎到马帮运输的成败,在滇藏茶马道上就更是如此。如果骡马不得力,在滇藏路上就意味着你要"陪了夫人又折兵"。

  像在滇藏茶马道上跑长途的马帮,所用的骡马主要以骡子为主,很少用马。这里当然有它的原因。

  骡子是由马和驴交配后产生的杂种。因为马比骡子苯,食量又大,所以走西藏的马帮大多使用骡子。骡子虽然出步小,但灵活,食量也小得多,而且其负载能力和行走耐力远远超过马。

  用于马帮运输的雄骡要在1岁之内就将其睾丸骟去。骟骡子一般在秋后收割时进行,因为这时气候凉爽,骡子不易因为手术而发炎。骡子只要奶牙换过,到两岁时就可以驮东西了。当骡子的门牙长出一对,就是3岁了,两对为4岁,长到边牙就有5岁了。骡马到了10岁以上,牙上就会长"菊花心",边牙都显出老来。俗话说"上平下 平,十岁有零"。买骡马买到这样的,就没几年好用了。最好用的骡子是5-8岁的。

  买骡马首先要看体格。俗话说:"长骡短马疙瘩驴"。骡子长就有力,但个把大 了也不行,起码走西藏草地不行。骡子要四平四稳,脚没有歪的,公的脚和身子都 要粗壮一点;母的则相反,身子和腿都要细一点。这跟看男看女的相对象是一样的 意思--男的要强壮,女的要苗条,这样才好看可取。但无论公母,蹄子一定要直, 这样走路才硬。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就轮到毛色了。这就是俗话说的"先选四肢蹄, 后选一张皮"。白色、花色的骡子要差一点,走不起长路。 骡最有力气的是铁青骡,马最有力气的却是紫色的。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紫马黑汉铁青骡"。不知怎的,赶马人总喜欢将牲口和人放到一起作比较。

  选购骡马除了挑牙口、体格、毛色,还要看毛旋。骡马的毛旋显然比人的复杂多样。有"抱肚旋"等等。旋在腮下叫"虎口旋",不吉利;眼睛底下有"滴泪旋"的骡马据说伤主,就像《三国演义》里的"的卢"一样。骡马腿上有两个肉团团被称为"夜眼",如果买到夜眼下长旋的,就是上好的了。那旋被称为"生风旋",长这样旋的骡马就特别有力能走。

  骡马的花色也有讲究。长了白马脸的骡子就不值钱, 被称为"灵牌头",以为不吉利。但如果是黑色的骡马脑门上长了白花,那就是少有的好马了,非常讲究,叫"黑夜一盏灯",连这名字都非同一般。白马背的被叫做"白尸伏",是买马人最避讳的。而白屁般的"花蹦蹦",四蹄白的"四蹄花",后蹄白的"登山玉",夹杂着根根白毛的 "银针白"则是比较受人青睐的。

  看完了这些还不算完,还要将牙齿、眼睛、鼻子、耳朵都看到了才行。骡马的牙齿一定要整齐结实,要啃得动树根什么的,上下牙错开了的就不行,那样的骡马吃口就不好,吃口不好,也就没力气了。眼睛不能歪斜,有白内障也要不成,眼睛好才能走夜路才能保证不失前蹄。骡马的后蹄总是踩着前蹄走的,只要前蹄没有闪失,骡马就不会摔倒了。骡耳要长,马耳要短,据说这样的骡马听觉就灵敏一点,听觉灵敏往往能保证骡马们的安全,它们要是听到了一点野兽的动静,就会站在路上不走,怎么赶怎么打都不动一点。

  赵应仙他们赶着马帮上路的时候,有时不管骡马生不生病,都要给它们喂点药,预防一点的意思。天气变化, 季节变化都要喂一点。难怪赵应仙他们马帮的骡马很少生病。

  碰到骡马调皮使性子不听话,一把揪住它的软肋处就可以使它乖乖降服,再闹再调皮的骡马都不例外。因为那儿是骡马身上最疼最软弱的地方,就好比是蛇的七寸。

  骡马虽说身体比人强健得多,在西藏草地那恶劣的气候和复杂的生态环境之中也难免有生病的时候,一般就是拉肚子,感冒打摆子,跟人一样的。好在马锅头们都会一点兽医,他们能从骡马的胃口、走路的祥子和它们排泄物的形状和颜色上,看出骡马有了什么毛病,然后就赶快将带着的草药取出来,熬了给病骡灌进去。有的马锅头还会就地找一些草药给骡马治病。如果发现骡马嘴唇发干,舌苔出现白点,突然不爱走动,发抖,不吃草料,那肯定是受凉发烧了。赶马人的治疗办法是,把骡马绑住,扳开嘴,翻起舌根扎扎针,再抹点盐巴消炎,慢慢便退烧了;如果骡马躺卧地上,四蹄卷缩,乱打滚,那多半是肠痛病,要给它灌草药;要是骡马肚子又鼓又胀的,大便不通,老是回头张望屁服,那匹骡马八成是贪嘴积食了,给它灌点酥油润润肠子就可以了。好在赵应仙照管的那些骡马都是些久经锻炼的家伙,它们已经比较习惯西藏草地的条件,生病的时候很少。

  当然,要是在丽江,骡马生病就好办了,因为丽江民间一直有世代相传的"马世医"。他们的兽医技术主要靠祖先传承下来,然后再虚心向其他"马世医"学习,加上 自己努力钻研,就能成为深受赶马人欢迎的马医生。他们特别懂得照看骡马,一般是用草药给骡马治病,有的也辅之以扎针。尽管他们也信神信鬼的,但治病的时候一般不搞什么巫术仪式,起码赵应仙没有见过。骡马真的病了,搞那些也没用。但赶马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骡马吃到沾有妇女月经的草,就会暴病死掉,所以就要用女人的阴毛烧着了熏一熏骡马,另一种说法是将阴毛烧成灰拌在马草里喂给马吃。好像是以毒攻毒的意思。好在在西藏草地,碰到这样情况的时候实在微乎其微,有时即使牲口吃到了,人怎么会知道呢?它们又不会跑来告诉你它们今天吃到了什么。

  现在在丽江,也只有兽医而没有什么马世医了。过去丽江是有几家,但不多。由于年代久远,又很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赵老先生已记不得他们的姓名。在拉萨,在路上一些大一点的地方,也有这一类的兽医。

  在滇藏茶马古道上,不知道有多少骡马因疲惫不堪而倒下,再也没有起来;也有的不慎吃了毒草而死去;还有生病死的,摔死的;有在雪山上送命的;所以,一队马帮的骡马走一趟西藏草地回来,能存留百分之九十的骡马就算不错的了。有些不知道西藏草地的厉害,带着些新骡子进去,这样的马帮到回来时,连半数的骡马都不会剩下。

  在西藏草地走的那些年月里,赵应仙没有损失过牲口。他在德钦当学徒的那些年并不是白混的。他听的多了,见的也多了。所以在他进藏时,他带的骡马都是些 "旧牲口",也就是一些富有经验的骡马。老马识途,走的路很熟,毒草也不会吃,雪地也走得过来,不怕冷,会用 鼻子闻着走路,在哪儿打野,在哪儿开亮它们都自己知道,到了点儿就停下等着人上来。一般的骡子要走西藏草地的话,进去了就不行,没有耐力,所以走西藏就不能带新骡子。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帮行头

  我总觉得,跟当时云南那些地方军阀的乌合之众相比,马帮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军队。马锅头、赶马人和骡马们各司其职,按步就班,兢兢业业,每次上路出门,每天从早到晚,他们都井然有序地行动。

  骡马行进的队伍有自己的核心。 那就是头骡和二骡。她们是一支马帮中最好的骡子。也许你会奇怪我用"她们"来指称头骡、二骡,这是因 为做头骡二骡的都是母骡子。马帮们的说法是:母骡比较灵敏,而且懂事,警觉,能知道哪儿有危险,而公骡则太莽撞,不宜当领导。

  头骡二骡不仅是马帮中最好的骡子,而且她们的装饰也非常特别,十分讲究。头骡二骡都要带花笼头,那笼头用细皮带结成,笼头上有护脑镜、缨须,眉毛处有红布红绸做的“红彩",鼻子上有鼻缨,鞍子上有碰子,尾椎则是用牦牛尾巴做成。头骡脖项上挂有两只拳头大的"大铃",二骡则挂9个核桃大的"二钗"。头骡和二骡往往要同一个毛色的。有些有钱的商号马帮,整队骡马都是清一色的,每次出门,齐刷刷的一线。

  头骡和二骡也有分工,头骡要胆大而灵敏,二骡要紧跟头骡。"头骡奔,二骡跟",将整个马帮带成一条线。头骡上插有马帮的狗牙"帮旗"--一般是黄色的三角旗, 用绿色的锯齿状的布条镶边,旗上面书写着该马帮的帮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的马帮。二骡跟头骡的区别 就在于所挂的铃不同,而且二骡身上不插旗。因为佩戴的装饰太多,头骡二骡一般会少驮一点货物,一般也就是少个10多斤。头骡二骡一威风,整个马帮就有了气势。一路浩浩荡荡,连赶马人自己走着都有了精神。

  走西藏的马帮平时很少让头骡二骡带那么多装饰,只是在路过村寨的时候才特意将她们装饰得花枝招展。

  在整个马帮队伍的最后,还要有一匹十分得力的尾骡,它既要能紧跟上大队,又要压得住阵脚,使一大串的马帮行列形成一个整体。

  走西藏的骡马都要钉铁掌。赶马人都要学会自己给骡马钉掌。他们的行囊里当然少不了铁钉铁掌,每次上路都要准备不少。做马掌的铁料要软一点的,这样才好调整大小弧度以适合不同骡马的马蹄,赶马人都会搞这些。走石头山路时,马掌特别容易损坏,十天二十天就得换新掌;而走草地时马掌就不容易坏了,四五十天才需要更换。破旧马掌只有一丢了之。马掌随时都要检查,而且赶马人边走就在注意每头骡马走路的祥子,发现走变了形就要赶快修整。马掌要钉得好才能保证骡马不受损伤又令马掌经久耐用,钉钉的角度、深浅、正偏都要恰到好处。但即使钉了马掌,走一趟西藏草地回来,骡马的马蹄也损伤得厉害,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给骡马铺鞍垫上驮子也很讲究,搞不好的话,就会磨伤骡子。每匹骡子的鞍垫必须是固定的,因为长短大小都各不相同,搞乱了就会使骡马受伤,将皮磨烂了。如果是骑骡的话,要"轻鞍重蹬",这样骑起来才稳。

  捆驮子可以说是一门专门的学问。走西藏的马帮因为道路狭窄陡险,捆的都是软驮,而不像大理和滇南的马帮那样使用硬驮--给骡马配好合适的木鞍桥,再将装货的鞍架架上去。所谓软驮就是将货物直接用绳索捆在骡马背上,否则在陡狭的山路上就磕磕碰碰的很不顺畅,会滑掉或撞掉。软驮还有一个优点,过危险的路段时可以一拉皮条就将驮子卸下,让骡子先走过去,再由人把货物背过去,既方便又灵活。这样就安全快捷得多。骡子再灵,毕竞也还是牲口。而且,软驮可以一个人装上卸下,硬驮就要两个人一起合伙抬。因为所用驮子有软硬的区分,所以汉族、白族的马帮根本就无法一个人管理十几匹骡马,他们一个也就只能管个三五匹,这样的效率也就没有滇藏马帮高了。

  所以,软驮捆驮的技术要求特别高,既要稳当,又要便于上下,搞不好的话,货驮就会在路上散掉,耽误行程不说,如果刚刚在悬崖河谷的地段散驮的话,连货物都无法再找回来。

  不同的货物还有不同的捆法。一般最常用的是单十字 "袢",像茶叶这样不怕挤压的夯货,就用这种捆法;而宽木箱之类就用双十字拌;另外还有一字拌,有使用象眼拌的"莲花驮",老实说这种捆驮我也没见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祥子。除此之外还有空驮拌,不用卸驮子就可以从驮子里取东西。一些路上常用的东西就放在这种驮子里。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捆驮子用的都是皮条,一根皮条长12排(一排为两臂张开的长度),由一张皮子割成,上面抹上生猪板油,挽起来坠上重物,加速旋转,这样磨来磨去磨软了就可以用了。皮条是不硝的,硝了就不结实了。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给骡马备鞍上驮也跟内地很不一样。他们都不用内地那种现成的木制马鞍,而是先在骡马背上放一片"马绨"。马绨是西藏出产的,是一整块的毡子,长方形,四角镶花,底色有红的、绿的,以绿的居多,上面有十字花纹,很好看。现在在西藏或中甸的集市上还可以见到大量的马绨出售,而且图案越来越好看了,有的人买去做地毯、壁毯,装饰性很强。紧挨着马绨,要放置麻布缝制的垫套,垫套有对折的,也有四折的,里面塞上毡子毛,搞得很软和。这种垫套是丽江人自己做的。 最上一层的一块皮子也是丽江做的。马帮们把那块皮子叫 "贡布",大多用带毛的牛皮或山驴皮做成,有的还把四只脚都留起,图好看--把"贡布"一放到骡马背上,就好像一头山驴趴在马背上一样。他们将生皮买来,稍微硝一下,然后抹上一点酥油用脚踩,用手揉,最后将皮子鞣得软软的、平平整整的,又能够折叠起来,而且也不重。垫上了结实耐磨又软和的"贡布",再加上垫套、马绨,货驮就磨不着骡马了。到马帮们晚上宿营的时候,还可以将"贡布"垫在地上,再铺上垫套,既隔潮气又暖和,马锅头和赶马人就可以舒服一下了。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也不用楸木、楸珠来给骡马束尾--内地的马帮都要用木制的半圆形的楸木来兜住马尾, 再串上两串楸珠在马的臀部上。那些东西在西藏就不灵 了,它们一方面增加了骡马的负担,另一方面会磨伤骡马,而且搞坏了就没办法再补充--在那荒山野岭中,到哪儿去买楸木楸珠?自己又做不出来。所以走西藏草地的 马帮只用麻布、麻绳扭成马楸索来用,又轻便又软和,还很牢实。

  骡马一上路,就要给它们戴上用竹蔑和细皮子编缠起来的"笼头",这样它们就不会一路走一路去找吃的了。每匹骡马都有自己专用的笼子,就像它们每匹都有自己专用的料袋一样。料袋用麻布做成,喂料时往骡马头上一套就成。骡马们都很聪明,吃料时吃到底下吃不着了,它们就会抬起头来把料袋甩到高处,然后大张嘴巴接住落下来的蚕豆籽或玉米粒儿。不知这算不算使用工具?

  走完一天的行程,终于到达宿营点,马脚子们就忙着给自己照管的骡马卸驮子,检查马掌,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相互帮助着卸,相互帮助修掌钉掌。在大多数时候,卸一匹骡子的驮子马脚子一个人就能进行,因为软驮是用绳子直接捆在马背上的,拴好一边再搞另一边,一边一坨,一个人就可以将马背两边的货物好好地卸下来。这就不像大理和其它地方的马帮,常常要两个人-起相帮着卸驮。

  只要驮子一卸下,骡马们在地上打几个滚,放松一下被沉重的驮子压了一天的皮肉,然后就打着响鼻到周围的山上觅草吃去了。走西藏的骡马仅仅靠马帮自己携带的马料,或是靠在沿途熟悉的"主人家"买马草马料,根本难以喂饱骡马们惊人的食量。一匹骡子一天大约要吃掉40 �50公斤的草料,其中还要包括一些蚕豆、玉米之类的精料。马帮根本不可能带那么多草料,也不可能都靠买,何况很多时候连买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们只有将骡马放到山上去自己吃草觅食。西藏的山上有最好的草。他们把这叫作"打野"。当然,"打野"也包括赶马人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内。

  马帮们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如此进行,喂骡马,走路,上驮下驮,扎营做饭,睡觉,但雪域高原那神奇莫测的自然景色,沿途丰富多彩的人文景观,使得每一天的行程充满了意外和惊喜。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原之舟与马帮

  由于所走线路的奇特,走西藏的马帮更是十分的特殊。他甚至不像云南其他地方的马帮一样,头一把骡马要有人在前头鸣锣开道,以免跟迎面而来的其他马帮撞在一起。那就是一场灾难了。因为骡子的脾气都很倔,谁也不会让谁,最后只会搞得货物一片狼籍。

  走西藏的马帮之所以不需要鸣锣开道,主要是因为大家都是在一个差不多的时候出发,都是一个方向一顺地往拉萨走,回来的时候也是一顺地下来,很少很少有来来往往、迎头碰到一起的时候。只不过有的走很快一 些,有的走得慢一些,这样大家才会走到一起。遇到这种情况,大家的惯例是:小马帮让大马帮先走,小的让大的。

  碰到其他的马帮,大家都很亲切,都是出门人,遇到困难相互都会彼此帮助。遇到别的马帮的人或骡马病了,都要全力给予帮助。碰到路断了什么的,就一起合力去修。跟一般云南人不一样,赶马人经常四处闯荡,见多识广,心胸也就比较宽阔,通情达理,而且在路上什么情况都会碰到,别人碰到的难处很可能自己第二天就会碰上,你帮了别人,也就等于帮了自己。他们自己本身就吃过很多苦,也就特别能理解别人的难处,怨天尤人,或是只顾自己,只会使自己的路越走越窄,最后毫无出路。

  西藏的藏族也有自己的马帮。他们有时也带着西藏的山货进入云南,来到丽江卖掉货物后,再办好茶叶等货物运回西藏。赵应仙在去西藏的路上不止一次和他们同行过。他们大多是康区的康巴藏族,一个个身材高大,裹着羊皮袍子,里面穿的是手工纺织的黄麻衣服,气概威武,肩膀宽阔,走起路来步子很大,大摇大摆的,很有点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们的马帮队伍一般不大,但全都驮着很重的驮子,牲口疲惫不堪,四蹄乃至身上沾着泥块。像纳西族马帮一样,他们的赶马人也是人人都带着武器,有的扛着老式的带支架的毛瑟枪,有的在腰里插着长刀。那些刀鞘实在不怎么样:加工粗糙,虽然上面嵌有银丝装饰。跟丽江、大理那些能工巧匠打制的刀鞘相比差远了。所以, 从古到今,丽江、大理有不少手艺人,如铜匠、木匠、皮匠等等进人藏区谋生,直接参与西藏许多寺庙和民居的建筑,并为藏族的日常生活需求服务,将其他民族的文化带入藏区。有的手艺人干脆就在西藏安家落户,成了雪域草地的一员。

  很多年后的今天,又有许多大理鹤庆的白族工匠进到西藏各地,有的几个人一伙,有的一家人一地,在西藏从事银器和铜器的加工,也有人把在云南做好的各种金属器皿带到西藏去销售。仅在拉萨八角街一带,就有四五十家鹤庆人开设的金银器具加工店。

  据我所知,在现在的西藏山南、林芝地区,仍有一定数量的马帮存在。像察隅县的察瓦弄,由于至今未通公路,那里的交通运输仍完全靠马帮进行。在每年的秋季,在他们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他们还会顺怒江峡谷走三四天下来到云南的贡山,帮助那里的政府,将云南唯一不通公路的独龙江所需要的物资,翻越高黎贡山运进去。只有藏族的马帮才可能有那样的能力翻越高海拔的雪山,甚至连贡山当地的马帮都无法跟他们相比。要是他们不来的话, 那一年贡山交通运输管理站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仅仅靠当地马帮的话,很难完成独龙江物资的运送任务。所以,到每年秋季,当地政府一看当年的运输任务完不成,就得赶快到察瓦弄去请藏族马帮,请那里的政府鼎力协助。

  而在茶马古道兴盛的年代,察瓦弄的马帮更是赫赫有名。他们人多马众,浩浩荡荡地来往于茶马古道,非常会做生意,又吃得起苦,骡马也非常得力,因而非常有钱,有许多的聪本(掌柜)。那时到丽江的藏族马帮,大多数都是察瓦弄的,丽江的不少商号都有他们的股份,丽江人都把他们叫做"察瓦弄巴"。赵老先生至今都觉得奇怪:在滇藏印这条马帮路上,做生意的人很少,一般就是跟过往的马帮交换一些生产生活用品,而偏偏察瓦弄就出了那么多马帮和生意人。察瓦弄我没到过,无法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我想肯定与察瓦弄位于云南、西藏、缅甸、印度三角交叉地带的中心位置有关,那里很久以来就是这一区域交流的枢纽。我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到那一带去考察。

  然而在过去的西藏,在高海拔地区运输物资更多是靠被称为高原之舟的牦牛。赵应仙他们的马帮当年更多的是与这些高原之舟打交道。

  过高山雪地时,赵应仙他们就要雇请牦牛帮忙,走一天两天或更长一点的路程。马帮们将这样的方式叫做"放短脚"。因为马帮的驮子多,过雪山时没法一下子过去, 就把马帮驮不了的货物交给牦牛,把钱先付给它们的主人,告诉他们把货物运到哪里哪里,然后就由牦牛一节一节地把货物自己运过去。马帮也不用管,全部交给牦牛就是。那时路上很安全,货物驮子什么的都不会丢失。有时商号进的货物太多,自己的马帮根本无法一次运走,这时也只有请藏族的牦牛一段一段路程,像接力赛似的运送。

  牦牛比骡马要驮得多一点,但它们蠢笨无比。它们从来不会像骡马那样,一个紧跟一个,秩序井然地行进。它们像所有的牛一样,总是挤作一团往前走,一会慢下来不动,一会又不顾一切往前冲,相互之间撞来撞去的,力气又大,还会用它们尖利而又结实无比的角姚斗,有时连驮子都会摔掉下来,所以马帮根本不敢将茶叶或是易碎的货物交给它们驮运。交付给牦牛驮运的大多是一些用牛皮包好的硬货。那些货物按份量分成堆后,用毡子裹起来,再用湿牛皮缝好,牛皮一干就收缩,把里面的货物紧紧地包成一个整体。这样的驮子可以到处乱丢乱甩,可以碰撞也可以当凳子坐在上面,而里面的货物不会受损。这样的驮子还不怕风吹日晒雨淋。只有这样的驮子才能交给牦牛运输。茶叶只是用竹蔑包装,要让牦牛运的话,走完一天的路程到了目的地,你就会发现你的茶叶早已变成粉末了。 而且,牦牛无法走长途,一到人多的地方,它们就走不起了,倒不是说它们怕人,而是因为人多的地方天气往往要热一些,而这些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的家伙根本就受不了热天,一到热地方它们就像得了病一样。

  牦牛只能呆在寒冷的高山上,那儿才是它们用武的地方。它们耐寒冷的能力让人惊叹。在大雪纷飞、气温仅有 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夜,它们竞可以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卧 到天亮,背上的雪都积起来几寸厚!待它们将背上的雪掸掉,架上货物它们又可以上路了。

  这还不算绝。牦牛最厉害的是忍受得住在空气十分稀 薄的情况下上山爬坡。翻越高山的时候,连强健的丽江骡马都显得十分疲软,走上几步就得站下来歇息,而牦牛在这时却显示出惊人的耐力,不管多高多难走的雪山,它们都能一气贯穿,驮着沉重的货物直走到宿营地。

  在冬季马帮返回时,雇请牦牛放短脚是十分明智之举。牦牛能掘开雪层,吃到雪下的枯草,这样就能少带饲料。而且,在大雪过后,路上坑凹的地方都被掩盖了,骡马误陷进去,是十分危险的。只有牦牛感觉灵敏,又常年生活在雪原上,它们能避开这些危险的洼陷之地,选择结实的平地走。而有时雪太深,行走困难,也只有靠牦牛先走过去,把雪踩踏平了,马帮才走得过去。

  在抗日战争期间,究竟有多少牦牛参加到滇、藏、印 马帮运输之中来,无论是西藏方面还是云南这边,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字。由于它们跑的是短脚,来往于一段一段短途之间,一般也就是走一两天的路程,所以,即使像赵应仙这样经常与牦牛帮打交道的人,也无法知道它们的数量究竟有多少。从各方面估计的数字来看,在茶马道上运输最为繁忙的时候,每年有上万头牦牛投入到滇、 藏、印马帮运输之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藏北的藏族往往用牦牛到青海的盐湖去驮盐,在过去,那是每个男性青年必须参加的类似成年仪式的活动。 因为整个驮盐过程是对一个男人最严峻的考验,他们要穿过大半个无人区。

  赵应仙没有见过这种驮盐的牦牛帮,倒是见过一些个子比较大的毛驴,一群一群好像是从青海那边过来,驮着牛粪来到拉萨,换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回去。牛粪在西藏一些地区,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燃料。而在寒冷的高原上,没有火,就等于没有了生命。今天在都市里,要体会火对人类文明的意义已经有些困难了,但只要到高原上,到荒野里。你就会明白,火是人的命根子。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8:06 | 显示全部楼层

货物的运输与交易

滇藏茶马古道是一条奇特的商道,跟其它官道、国道不一样,它自古以来都是以民间自发贸易的方式形成道路的,哪怕到了抗战时期也没有例外。这里走的马帮都是民间马帮,驮运的货物也都是来自民间,销往民间。这也是我喜欢这条道路的一个重要原因。它不像滇缅公路一样是由官方组织修建,名字干脆就叫“援蒋大道”或“史迪威公路”。过去的历代政府官方从来没有直接介入过茶马古道的运输,他们没有修过一尺的道路,也没有由这条道路运送过官方物资,顶多有一些调动的军队和发配的官员从这里走过。这使得茶马古道成为名副其实的民间商道,具有着它自己独有的纯朴、原始的风味,一种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乡土气息,一种文化上的原生态。它为我们观察研究跨地区间不同民族的经济、文化的传播、交流,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案例。

对于交通不便、运输不发达的大西南地区来说,要了解其历史文化,不从跨地区间各民族的经济、文化的传播交流人手去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如我们在《开篇》里提到的,茶马古道存在了上千年,它联系起几大文化、经济区域,只要在这条路上低着头走上几里,你就会发现许多人类如何适应不同的生态环境,如何生存发展,如何创造出那么五彩缤纷的文化的秘密。

赵应仙他们当年走在这条古道上,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事实上已成为不同地区、不同文化间交流的使者,他们那些在他们自己看来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行为,实际上已经创造了一种奇迹。如果他们在今天那样活过,那些寂寞枯燥的媒体肯定要把他们炒成什么探险好汉、壮士等等,炒成民族英雄、爱国主义榜样也末可知。其实不管炒不炒,那些冠冕他们当之无愧。一点都不夸张,那些马帮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传奇式的。

在抗日战争爆发后,茶马古道空前热闹起来。赵应仙他们当时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个人来说,这些马锅头和赶马人大多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但从社会来说,事实上也为了民族,为了国家。当时,赵应仙他们就清楚地知道这条路通往同盟国,知道这条路挺重要的,除了空中的驼峰航线,这条路就是当时中国唯一的对外交通通道。抗战大后方需要同盟国的东西,西藏需要内地的茶叶。

当然,这些东西基本没有前线需要的军事物资,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大宗的药品,甚至连汽油、煤油都没有。那大多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这也正是茶马古道一贯的路子。它是在民间自然生成的,服务于民间也是名正言顺。

从印度通过滇藏茶马古道运进的货物中,英国和美国香烟是重要的一宗。那些香烟的品牌五花八门,有“红十字”、“黑白条”、“大白旗”、“小白旗”,有“红、黄锡包”,有“大嘉里克”,当然,还有著名的“555”、“999”,有纸包装的,也有听装的,以听装的为多,50支一听(罐)。这些烟的名称大多是当时的人们根据烟的包装设计称谓的,至于它们本身叫什么品牌,倒没有人知道了。这些烟由马帮从印度、拉萨运过来后,再经由丽江运到下关和昆明,那里挤满了干渴的美军和英军。

赵老先生说,那时运来的外国烟很香很好抽,抽一根满屋子的香。现在的好烟也没法跟那时的烟比,不知他们在烟里掺了什么,赵老猜也许是放了吗啡。

除了成品烟而外,还有卷烟纸。

顺便说说,现在的茶马古道沿途,都有大量来自印度和缅甸的鼻烟出售,用铁盒包装,大小各种规格都有。那是喇嘛和一些藏族老人很喜欢的东西,抖一点在指甲盖上,送到一个鼻孔下面,压住另一个鼻子用力一吸,鼻烟粉末就吸了进去,于是喷嚏连连,醒脑安神。而在赵应仙他们进藏的时候,根本没什么鼻烟卖,喇嘛就用赵应仙他们带去的茶叶,擂得细细的,加一些香料,就成了他们享受的鼻烟。

从拉萨运回丽江的货物中,大量的还有英国卡叽布、灯芯绒、毛呢以及各种日用百货,如毛巾、牙膏牙刷、肥皂和剃须刀等等。西药很少,有点阿斯匹林。卡叽布有灰色的和黄色的,还有蓝色、黑色斜纹布,毛呢有紫呢、藏青呢,也有花格子的苏格兰呢。那时丽江很时兴穿毛呢衣服,结婚做新姑爷时都要有一身;女的就特别喜欢紫呢,做坎肩最好看了。有时,这些东西会到达香港和重庆。

除此之外,还有手表和钢笔,数量不多。相比之下更多的是鱼翅、海参等干海珍,进价很便宜。还有更便宜的印度牛黄。

所以,那时的丽江店铺里,充斥着各种同盟国商品。

顾彼得先生在《被遗忘的王国》中描述过那时丽江的商品:“商店相当黑暗而简陋。他们没有厚玻璃窗子,只有当街的木制柜台,下面货架上陈列着货物。要是考虑到是战争时期,商店里各种商品算是充足的。藏族马帮从加尔各答源源运来货物,既为了本地消费,也为了以惊人的价格转销到昆明。可以买到英国和美国制造的高级香烟和各种纺织品。甚至可以买到新的歌手牌缝纫机。当然价格是相当高的,因为马帮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运输形式。”

马帮在从西藏回来的时候都驮运有这些价值不赀的货物,否则就白跑了,只是靠单边运输是无法找钱的。有时,运输这些货物的利润还高过茶叶。从拉萨返回时,马帮还会顺道将那里出产的地毯以及山货、药材等土特产品转销内地,获利也颇丰。

因为常年与藏族打交道,纳西马帮都熟悉在西藏做生意的规矩。做生意前,给对方献上一条哈达,他们就很高兴了,生意也就好谈得多,那就相当于见面礼一样。这比现在那些做生意的请客吃饭陪小姐送回扣要纯洁美好多了。

马帮购进运回的山货、药材可以说更为丰富,而且许多都是内地稀有的东西。藏族商人有时人会弄虚作假,所以辨识采购山货、药材就成了马锅头的一项必备本领,搞得不好,一次就会弄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丽江就有人因为买到假货,一下子就使生意砸了锅。赵应仙在这上面显然是个行家里手,50多年后给我讲起西藏草地的山货、药材的识别鉴定,仍然滔滔不绝,头头是道。那是他在德钦当小伙计时用心学到的。

鹿茸是四平头的最好,很短,平平的两叉,像蝴蝶一样,所以也叫“蝴蝶茸”,大大的老的那种就不好,因为鹿茸的价值就在里面的鹿血,切开红红带血的才好。有人会把鹿的软皮粘到老鹿角上冒充鹿茸。那老架子多得很,比钢都还硬,哪里切得下来做药?

贝母有的叫雀嘴贝,大的叫算盘子,那就很不好了。最好的就是北路出的小小的“棒子贝”。大约7元“松松”一老斤,这是最好的价格,一般的也就三四元一斤。“松松”是西藏铸的银元,一个“松松”有7钱多一点点,3钱6分的云南半开重一倍多。

虫草那时并不贵,也就十几元一斤,是一般的补品,所以也就没人复制它们,不像现在一些家伙,用麦面在模子里把它们做得大小一致、整整齐齐,摆满城市的街头。

麝香最好的是波密出产的“波密香”,因为价值高,当时就有搞假的,比如在庸香还软软的不干的时候就塞进铅条,增加重量;麝香粉里也掺假,加朽木粉粉,颜色跟麝香差不多一样。当然,赵应仙他们有对付的办法。买南香的时候,用一根带槽的像锥子一样的工具戳进窟香里,带出一点面面来,然后用手去捻,粘手就是不行的,不粘手的才好,好的真的一摸就会呼地起起来,粘手的就证明掺了假了。买麝香还可以尝一尝味道。这一切靠的就是经验,非常的讲究。在西藏的所有山货中,最贵的就要数麝香了。在路上论个买,十几元一个,八九个就有一斤,一个就有一两多。在德钦称着买,一两就得六七元。

皮货里面,最讲究的要数猞猁皮。其次要算水獭皮、貂皮、豹皮。熊皮很多,不值钱。老虎皮很见不到。一张猞猁皮就要二三十元。

熊胆论个买,因为西藏很少有秤。熊胆要看大小,从颜色上看好坏。大一点的好的十多元一个。有的坏人也会把熊胆汁抽掉,再灌进猪苦胆、鸡苦胆。但颜色不同,仔细还是看得出来。好的熊胆用松明夹起来看,是透明透亮的。

无论熊胆还是皮毛,都是冬天的好。羊毛也是冬天剪的好,值钱。西藏那边的羊毛最好了,又软和,又厚实,织出的氆氇、毛呢特别好。冬天把羊毛剪下来,洗干净了就可以纺线织了。

带回云南的山货里还有产自印度的藏红花、大黄等药材。

以上我们使用的货币单位“元”,都指的是云南铸造的3钱6分重的半开银元,以后要讲到“元”的地方,如果没有特别注明,那指的也是云南半开。

云南带进去的东西大多是些便宜货,用不着掺什么假,而在西藏买的东西,像麝香、熊胆之类,都是些贵东西,那就会有人搞假。

这边带过去的有面条,粉丝,铜锅,当然,最大宗的就是茶叶。茶叶来自滇南的思茅,不过赵应仙没有跑过那边。“达记”专门有马帮从那儿将茶叶运到丽江,重新分装后,再由赵应仙这样的“藏客”们运去拉萨。重新分装是必须的,因为走西藏草地的马帮不可能像走滇南的马帮那样,一匹骡子可以负重120—140斤,走西藏草地的骡子只能负重80—100斤,因为路途太远,而且山也太高太大。加上路途险要,路上的磕碰十分严重,不重新特别包装的话,货物到了目的地,恐怕早就面目全非了。 :

那时丽江已有类似银行的机构,可以贷款做生意。赵应仙因为是帮李达三家的商号做,所以就不用贷什么款。如果自己要做生意的话,也是可以贷到本钱的,但他不想那样做。赵应仙自己并不用管生意上的事情,他只消到“达记”去驮货,负责将这些货物好好地运到拉萨,交给那里“达记”的分号,这样就算交差完事了;再由他们准备好运回云南的货物,他又押着这些货物回丽江。他说他也就是起到个押运员的作用,等于是现在的承运人,承包“达记”的一家运输公司,用公司的骡马帮公司运货。赵应仙只用负责骡马和货物在路上的安全,能顺利将货物运送到拉萨或丽江就行。

这样做了几年后,赵应仙也有了一匹两匹自己的骡子,随便带一些货物,夹在“达记”的马帮队里跑,这样也就有了自己的一份红利,找到了一点钱。

跑茶马古道也不是铁定了就可以赚钱。有时路上碰到事故,往往连本钱都要赔上去;有时马队到的太多,买的人一少,货物就有跌价的时候。去时找多找少的,总还可以赚一点,回来就不一定了。有时持平,也有贴进去的时候。运回的货物大多数销出去,香港、上海、重庆、广州等地都会发出去。但如碰到道路断掉,战局发生变化,销路就会大受影响,价格就一下子跌下来。碰到这样的时候,就只能认倒霉了。来,主要带的就是毛料、灯芯绒卡叽等布匹,还有香烟等等洋货。在贸易最兴盛的时候,一驮茶就能换回来一驮卡叽布(4匹),这利润就很可观了。算下来,从印度带过来的洋货,比运茶叶过去还赚钱。

这样,每年都有五六千匹骡马,驮运着各种货物,在茶马古道上来来往往。有时商号购进的货物太多,自家的马帮无法一次运完,商号也会临时雇请别的马帮,将货物一站一站转运到目的地。比如拉萨有一批货自家马帮驮不完,就请藏族的马帮将货运到邦达,大的商号在那儿都有个转运站,由转运站接手货物后,又再找别的马帮运到德钦,最后才由德钦运到丽江。赵应仙当年曾在邦达和扎玉长住过,做的就是这项工作。这样雇请的藏族马帮,大多是由西藏政府征召来的,这就是西藏传统上所谓的“乌拉差”。官方只派出一个押运员对商号负责,老百姓完全是义务地干,钱都被官方得去了。因为是这样一种形式的运输,马帮就没有什么积极性,只要那押运员不得力,一年都到不了邦达。

这样计算下来的话,茶马古道上参加营运的马帮就不止五六千匹骡马了。另外,还有大量的耗牛在“放短脚”,这就更没个准确的数字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吃香的云南茶

众所周知,云南是山茶科植物的家乡,是世界上最早的茶树原产地之一。1949年以来,先后在西双版纳洲勐海县的南糯山、巴达山以及勐腊县的易武、象明山区发现了一批野生和家培的大茶树,人们称之为“茶王树”,树龄在800—1000年以上。1980年在巴达发现的野生大茶树,初步鉴定树龄达1700年。历史文献对这一地区产茶在唐代就有记载。也就在那时,生息于青藏高原的藏族发展到了四川西部和云南西北部,许多内地的名茶已经传入了西藏。茶叶一经传人,它所具有的助消化、解油腻的特殊功能,顿时使它成为肉食乳饮的藏族人民的生活必须品,明人王廷相在其《严茶议》中就说:“茶之为物,西戎、土蕃古今皆仰食之,以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棵之热,非茶不解。”上自王公贵人,下至贫民百姓,饮茶成风,嗜茶成性,纷纷争相竞求。

在传入西藏的茶叶中,云南特产的大叶普洱茶,由于茶香浓郁,回味无穷,打出酥油茶来特别香醇,而且颜色极好,所以受到藏族人民的特别喜爱。

曾在西双版纳从政并经营茶叶生意的李拂一先生在《西藏与车里之茶业贸易》一文中说:“我记得有人这样说过:西藏所需茶叶,自来都是由川输入,近来被印度茶将销场夺去了。其实这种茶是由车里、勐海运去之普洱茶,真正印度产之茶叶,藏人是不欢迎的。”

云南普洱茶的制作,一般是将茶叶采摘回来之后,用锅把青叶炒至凋萎,然后倒在簸箕中反复揉搓成条,再在日光下曝晒,或用火焙干,这样就成了粗制茶,也叫做散茶。在过去,茶庄将各个茶农的粗制散茶购入后,挑选加工,分别制造成圆形茶饼或方形茶砖。圆形茶饼称为圆茶,也叫七子茶或筒茶,每饼圆圆的像个盘子,直径半尺左右,这样七饼茶为一筒,包上笋叶,用竹蔑捆扎结实,印上“普洱贡茶某某号监制”的字样,是为筒茶。24筒为一担,约合现在的120斤,然后分装成两箩,便于马驮。老茶带梗剁细蒸软,压成茶砖,只用于销往藏族聚居区。因为老茶虽根本无法泡茶水喝,却是打酥油茶的上好茶叶。不管筒茶砖茶,都深受藏民喜爱,于是,滇藏茶马古道就日益繁忙起来。

明末,云南进行了17年的抗清斗争,因战乱,对藏族的茶叶供应少了,后来一挨清兵入滇,藏族立刻要求恢复茶马贸易。刘健《庭闻录》记载,顺治十一年(1661年)三月,“北胜(云南丽江永胜)边外达赖喇嘛、干都台吉以云南平定,遣使邓儿墨勒根则赍方物,求于北胜州互市茶马。”可见藏族对滇茶的需要是多么迫切。从道光至光绪初年,是云南普洱茶生产的一个极盛时期,仅西双版纳六大茶山的最高年产就达到八万担。而到了顺治十八年(1666年),云南销西藏的茶叶就达三万担。

进入民国后,滇茶藏销也一直保持旺盛的势头。据谭方之《滇茶藏销》统计,民国年间,滇茶入藏一年至少有—万担:“滇茶为藏所好,以积沿成习,故每年于冬春两季,藏族古宗商人,跋涉河山,露宿旷野,为滇茶不远万里而来。是以紧茶(普洱茶包装之一种),不仅为一种商品,可称为中藏间经济上之重要联系,抑且有政治联系意义。概藏人之于茶也,非如内地之为一种嗜品成为逸兴物,而为日常生活上所必需,大有‘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之概。自拉萨而阿墩子(今云南德钦),以至滇西北转思茅,越重山,过万水,历数月络绎不断于途中者,即此故也。”又据1933年云南民众教育馆编印的《云南边地问题研究》记载:“云南于康藏一带的贸易,出口货以茶叶为最大。康藏人民的茶叶消耗能力,可算是世界第一。他们每日三餐,一刻不能没有茶,所以云南的十万驮粗茶,三分之二以上都往康藏一带销售。普思边沿的产茶区域,常见康藏及中甸、阿墩子的商人往来如梭,每年贸易总额不下数百万之巨。”

这样,由于统治者的提倡,人民的需要,滇茶就像春雨一般渗透到藏区的每一个角落。大量的茶叶运输贩卖也就应运而生。赵应仙他家和其他许多人家一样,祖祖辈辈也就在这上面找到了自己的饭碗。

赵应仙他们那时运到西藏的茶叶大多为紧茶,一个个用竹篓子包起,有的用树叶子包,7个装作一筒,长长的,所以也叫“七子茶”,然后18筒或15筒为一只,有50多斤,一驮就可以驮两只,30或36筒,100—120斤左右。商号和马帮都是用现金买进茶叶。这样两只一驮的茶叶运到拉萨,可以卖到10多张藏票“罗日”,一张“罗日”的面值就是7两银子,那一驮茶叶就值70多两银子。藏票“罗日”是在拉萨的色拉寺印制的,当时通行整个藏区,以弥补实银通货的不足,当然更便于携带。

而在丽江市场,一驮茶叶也就20几元半开银元,合银七八两左右。所以,一驮茶叶由丽江运到拉萨,价值差不多翻了十倍。一驮茶叶就可以换回一驮氆氇或是一驮山货或是一驮洋货,回到丽江又可以赚上一次。这就难怪商家们纷纷去做这项生意了。只不过,实在辛苦了那些赶马人和骡马。

赵老先生认为,有些藏族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云南茶的味道,而特别看重颜色,在他们看来,煮出茶水粉红粉红的就是最好的了。马帮只要在茶马古道跑上几趟,就知道什么东西在西藏那边最好卖,容易出手,于是就在丽江备齐了驮去。最大宗最好卖的就是茶叶,那边的喇嘛寺一打酥油茶就是大锅大锅的,一天从早喝到晚,茶的消耗量特别大。有些喇嘛寺动辄几千人,一天不知要喝掉多少茶?据说茶叶醒脑安神,有助于喇嘛们念经修炼。所以茶叶最大的买主就是喇嘛寺。我自己也注意到藏区寺庙里的喇嘛大多身体强壮,腰粗膀圆的,即使上了年纪的也肌肉发达,黑红黑红的,冬天还亮着膀子,让人十分羡慕。赵老笑道,这个跟酥油茶的关系也有一点。

有时马帮将茶叶运到了拉萨,受到那里的聪本的欢迎,他们也会跟马帮定好了第二年再买他们的茶叶,而且还愿意付上一点定金。有时可以先拿走藏族聪本的山货,到第二年再驮去茶叶卖了付款。像茶瓦弄的藏族聪本到了丽江,常常先赊了茶叶运走,以后再驮了山货来冲账。不一定都现买现卖,做生意一定要灵活,没有本钱也可以贷款去做生意。一次贷个百十块钱没有问题。而那时的商人都很讲信用,说到做到,如果有了什么差池的话,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要对对方负责。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9:0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四川背夫

抗战时期通往印度的道路除丽江至拉萨一条外,还有经过西康之打箭炉(今四川省康定)至拉萨一条。那一条道路自古也是一条茶叶山货贩运之路。四川盆地及周围山地出产的“大茶”和砖茶由这条路源源不断地运往藏区。

川茶之所以被称为“大茶”(藏语叫“龙布斯卡”),乃是因为它特殊的包装方式:用竹蔑编成长约1米,大腿粗细的容器,将茶叶塞在里面,成大大的长条状。这跟云南的坨茶、紧茶、砖茶形成显著的区别。川茶也有大量的砖茶。

同时作为茶马古道的大中转站,丽江与打箭炉之间也有马帮道路贯穿。那是一条行程大约在15天左右的道路。自古以来,两边的商人和民间人士经常来来往往。有很长一段时期,从丽江运往康定的大宗货物是大烟,也就是著名的“云土”,回头货是当地盛产的黄金、皮毛及各种山货。

不幸的是,四川没有云南这样善走山地高原的骡子和马。于是乎,在那条道路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运输方式:人背。许多社会底层的人们不得不从事繁重的背运工作。四川的背夫有着令人惊讶的韧性和耐力。至今四川人仍以能够负重行走而著名。

这些四川背夫一人一次能背200斤重的茶叶,是两匹骡马的负重量,每个人自己还要带一个干粮袋,从四川的油津(现新津)出发,翻过二郎山海拔4000多米的山口到康定。在一年里的大多数时间里,山上往往都还积着冰雪。路上他们只能用一根叉子棍撑住背上的货物休息一下,吃点干粮,晚上就睡在背风的石崖下。这段距离哪怕在修通了公路后,现在的小汽车也要跑个两头见黑才能到达,而且大胆的四川司机提起二郎山就摇头。我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可能去体验身负100公斤重物走400多公里山路是什么滋味了,但我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一种艰辛。

在经过许多天艰苦卓绝的跋涉翻过二郎山后,那些背夫往往一大早天不亮进入折多河峡谷中的康定城,各商号的人员早就守在城外,等着他们,领他们到店里下背子,看条子验货,然后就付钱给他们。要去晚一点,茶叶货物就会被别的商家接走。而那些背夫交掉货物后,就在路边拣三块石头架起背来的锣锅,烧水打茶喝,喝一口茶,下他们自己带来的粑粑吃。那粑粑厚厚的,又硬,掰都掰不动,不在茶水里泡软了就根本吃不成。他们就这样一二十个人聚在一起,所有人的背脊全磨烂了,就像骡马被鞍子把皮肉磨烂了一样。吃过粑粑喝过茶,他们就一对一对站起来,相互作揖道歉,把丑话说在前头,要对方不要多心,然后其中一个就趴到地上睡起,另一个就用喝过的茶叶搓抹趴着那个的烂掉的脊背,把烂了的皮肉都抹掉,最后敷上一些大烟烟灰,用来止血封口。背夫们一个个疼得像挨杀的猪一样嚎叫,一个做完了,又由睡起的那个跳起来给另一个做,然后又是一阵阵嗷嗷的嚎叫。

这样子干完后,这些背夫就跑到大烟馆去,躺在吱吱呀呀的破床上,头底下枕一块土坯就抽起大烟来。这些家伙真是又惨又不成器!

这个故事我是从黄俊生先生那儿听来的。事隔50多年,黄老先生提起那些四川背夫还唏嘘感叹不已,感觉他们是最可怜的人。

据黄老先生讲,康定那些来商号帮着给茶叶打包的、上茶叶驮的小工也很惨,他们从来都是干完活不洗手就打茶喝、揉糌粑吃,问他们为什么不洗手,他们回答说洗了手茶叶就洗掉了。他们连手上沾的那点茶叶粉末都舍不得。

黄先生字钟杰,生于1920年,今年已是78岁高龄的人了。现在,他还帮着家人守着一爿杂货铺。他的父亲黄嗣尧先生就是当年丽江最大的商号“仁和昌”的总经理。老先生在赖家的仁和昌干了48年,1960年68岁时去世。可以说,赖家仁和昌的兴盛,跟黄嗣尧先生精心尽力的经营分不开。当年,年轻的黄钟杰也跟随父亲进入仁和昌工作,从1939年到1944年,他在仁和昌的康定分号呆了整整5年时间,常年累月都是跟马帮、背夫以及茶叶、山货打交道,负责把茶叶等货物发到西藏的昌都。1944年抗战胜利前他回到丽江,在丽江呆了一年之后,他就跟马帮进了西藏,在拉萨一住就是两年,在那里的仁和昌分号做事,1947年才又返回丽江。黄老先生现在仍装满着一肚子关于康定、拉萨和各马帮与茶马古道的故事。

其实,丽江交通川康一带源远流长。早在秦统一六国时,就已将“耗牛种”各部落分布的古邛(今四川西昌)、笮(今四川盐源)等地纳入了帝国版图,这一带各民族间已有贸易往来,商人们携带铁器等物到这里换取耗牛和笮马。窄马就是著名的丽江马,古代称这种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不知喘汗”。丽江人很早就把它们作为交通工具。汉代时,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两次用兵这一带,想由此打通通往印度的捷径,而民间这一带的贸易更为繁盛。唐、宋时期,这里更成为唐王朝与吐蕃王朝及南诏大理国之间争战和各种交往的犬牙交错地区。元时,忽必烈的铁骑就是由这里的山间马道奔袭南诏成功,进一步打通了这些道路。明时,声势显赫的丽江纳西族木土司的军民人众曾经席卷覆盖了这一地区,至今他们的后裔还生活在四川的盐源、巴塘,西藏的盐井等地,在那些地方留下了碉楼、开垦水利田地的遗迹。到了清代,随着民间经济的发展,这一区域更成为茶叶和山货大量交易的场所。

黄钟杰当年就沿着马帮路到康定经营这一地区的生意。

那时马帮走康定,共有十七八站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三道湾、米易、拖梁子(金沙江渡口)、翠依、木里区、永宁、木里、麦地楼、九楼才到康定。也就是说,从丽江到康定,要走十七八天时间。丽江的商号马帮在这条路上主要运去大烟(云南以出产上好的云土鸦片著名)、布匹和纸烟,回来时就带一些丝绵、锦缎被面和一些皮货。大量的山货是翻过二郎山,经泸定运到成都。但那条路上土匪很多,不加入当地的帮会就根本走不通那条路。

当时的西康省长是刘文辉,他很少呆在他的省会康定,而是长住成都。他设在康定的禁烟局实际上早就成了大烟专卖局。我想即使他在康定,鸦片也一定会卖的。大烟买卖是那里的主要生意。

对那些拦路剪径的土匪,刘文辉也毫无办法。连发了大财的禁烟局长都在路上成了土匪绑的票,花了一大笔赎金才脱了身。最后刘文辉只有把这些土匪都招了安,全数编入了他的军队,土匪头儿做了警卫团团长,来往的商队商人这才能够到雅安去。

从德钦的奔子栏,也有马帮路经得荣到四川的巴塘,由巴塘经理塘、雅江,就到了当时的西康首府康定。或由中甸的东旺,翻过大小雪山,可到乡城,然后直抵理塘、康定。但走那条路在当时纯粹是冒险,因为那里正是众多土匪强盗的老窝子。只有人多势众、武器精良的大马帮才敢走这条路。

有时,赵应仙他们就在德钦买进由康定过来的四川砖茶,再运到拉萨去销,居然也还有利润。砖茶压得特别紧,很重,敲一点点就可以煮一大锅酥油茶,所以藏族也很喜欢。砖茶的味道又浓又苦,也只有藏族能够接受。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尽的行程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驮着茶叶等货物,从丽江坝、拉市坝一路逶迤出来,挨着玉龙雪山翻下铁架山,就到了金沙江边。这里江水浩淼,江边白沙洁净,两岸柳树成萌,人家点点,一派田园风光。从这里有两条路通往云南与西藏交界处的德钦(旧时称 “阿墩子”)。一条是从长江第一湾处的石鼓镇,经巨甸到维西,然后溯澜沧江河谷,直接抵达德钦;另一条是到龙蟠,渡过金沙江,到虎跳峡口的桥头,经螺丝湾及艰险的十二栏干上山至中甸(旧时称“建塘”)。十二栏干为滇藏茶马道第一道险要,是当年内地接通中甸的咽喉,路仅一尺来宽,连折十二层而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对峙的就是玉龙雪山。路两旁危崖耸立,古木参天,令人目不绝赏。盘旋上得山去,已是天低云垂、高原茫茫,有大草坝子直通中旬。

由中甸经奔子栏翻白茫雪山到德钦一路,既要经江边奔子栏的褥热,又要历白茫雪山的褥热。白茫雪山现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每年冬天那里仍然大雪封山达数月之久,冬天到德钦仍要转道维西。

至于当年马帮们走哪条路,往往视生意和商号的需要而定,有时走维西,有时走中旬。不管他们走哪条路,德钦都是必经之地。

德钦是来往马帮的一大中转站,也是云南境内的最后一站,丽江商号大多在那里设有分号,马帮们可以在那儿调整货物,补充给养。今天在升平镇的两条老街上,还可以看出毗连的店铺,能够感受到它昔日曾有的热闹和繁华。

出德钦,再至澜沧江边,由溜筒江溜索过江,从梅里石翻过梅里雪山,就到了西藏境内。不过那时的马帮可没有现在这种明晰的省区之间的界线观念。他们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是到了异地他乡。他们祖祖辈辈就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他们跟藏族“主人家”就像亲兄弟一样。走西藏草地的马帮只需要象征性的交纳一点税费,就可以在茶马古道沿途随意做生意了。

翻越梅里雪山是进雪山草地的又一道天堑,其险其艰,远过十二栏干和白茫雪山。所谓上山之路,也就是沿雪溪砺石而上,骡马四蹄都不能并立。溪水声震如雷,树木阴森蔽日,第一天只能爬到山腰上去一点,住宿休息,寒气逼人。第二天越过雪丫丫垭口,冰川痕迹处处。曲折跌奔半日,直接下到梅里雪山北麓,出峡口才到怒江支流玉曲江边的加朗村。这一段下山路很不好走,坡度很陡,而且土质疏松,经常有牲口收不住脚滚了下去。如果碰到下雨,那简直就是从泥浆里滑下来了。

1990年我们走这段路时,竞走了3天。哑口上的海拔高度为4750米。

当年在哑口附近,西藏人设了两个哨兵,藏语称他们为“撤宗巴”,即看守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是当地的察瓦弄巴,即察瓦弄藏族。他们见到云南马帮过来就非常热情,非常高兴。也许他们常年呆在那山上很寂寞吧。现在那里只有拣松茸、挖虫草的人活动。

梅里雪山的主峰高度为6740米,藏民把它叫作“卡瓦格博”,翻译过来就是“太子雪山”。从古到今,它都是藏区各地信徒们朝拜的神山。赵应仙在德钦的时候,在过梅里雪山的时候,随时会碰到这些被称为“阿居娃”的来朝山转经的藏族。他们哪儿来的都有,四川的,青海的,一个个、一群群不顾死活地来,遇着村寨就靠乞讨果肚,别人也乐于施舍给他们;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就靠自己背的一点点糌粑活命。在德钦,还有人专门做这些阿居娃的生意,他们用随便一点茶叶、酥油,就可以换到阿居娃背来的麝香和贝母,然后又高价卖出去。阿居娃将朝山转经看作是终生的荣耀和幸福,有的还转不止一次,每转一次,就在山上砍一根一人多高的竹竿带回家里,一根根捆在一起放好。谁的竹竿数量多,谁的功德就大。在路上,还要小心不让别人碰到那竹竿,否则福气就会被别人带走了。赵应仙看来,这些阿居娃比走西藏草地的赶马人还辛苦。

但在茶马道上,当年赵应仙并没有见到磕等身长头到拉萨或卡瓦格博这样的神山朝圣的人。滇藏路实在太过艰险,许多地方连落脚的平地都没有,路都没办法走,怎么磕头呢?

梅里雪山哪怕在今天,仍然令人谈之色变。加朗的下一站就是碧土,古道一直沿着一条现在地图上标示为玉曲的江水往上走,然后是觉玛、扎玉。扎玉也在玉曲边上,村子建在一片山顶平台上,要从西藏特有的悬臂桥上过江才能进入村子。村里有一座很大的喇嘛寺。

当时扎玉是西藏的一个边防重地和四岔路口,有20多个藏兵驻扎在那儿。过往马帮在此就要交税了。大约是抽二十分之一的税,要付藏银元“桑松”,一个“桑松”大约抵3两银子。有时马帮也把“桑松”称为“松松”。从那儿有一条小路通往号称西藏江南的察隅,察隅出去就要翻野人山。当地的土著那时还只穿一点树皮,前后各几片,过了野人山就到印度阿萨姆邦的萨地亚。90年代初我们到扎玉的时候,那里还有个边防工作站。扎玉在当时是藏区的一个重镇,地位相当于昌都。

从扎玉继续溯江而行,就到了乌雅(今左贡),再沿江上行,经过马科、田妥,然后就是邦达了。据说,田妥是出美女的地方。茶马古道到了邦达,就分成了三路,一路到昌都,称为北路,北路的贝母是最好的,小颗小颗的最好看了,叫做“棒子贝”。现在的川藏公路北线就从昌都经类乌齐、丁青、巴青、索县,到藏北重镇、怒江源头那曲,然后接上青藏公路,南下到拉萨。

还有另一路从邦达南下怒江,由白马(今八宿)翻山到然乌,由然乌再向南行,就到察隅、出印度,或从然乌沿帕隆藏布西行到波密、林芝,由林芝又可以向北到工布江达,或向南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经加查、泽当、贡嘎到拉萨。波密的麝香是最好的。帕隆藏布两岸有着亘古至今的原始森林。这条路格外艰险,沿途人烟稀少,野兽出没,当时很少有人敢走这条线。现在的川藏南线就从这一线通过。

第三路就由邦达直接西去,经过长而辽阔的邦达草原(马帮们叫“长草坝”或800里“长岗子”),它一直延伸过郭庆,直到海拔4800米的莫波拉山口下。从山口下很陡很陡的山坡就到了马利,那一带全是山头。再很陡地下山,就到了怒江边。江上有一座马帮叫做“嘉玉”的木桥,藏语叫“吓布野桑巴”,意为左脚跨过去的桥。那桥有两三个桥墩,每个都是用圆木架作“井”字形,中间填装上石头,然后在桥上铺上很厚的木方,桥大约有七八米宽,是当时茶马道上最宽的桥。

过桥上山,也是很陡的路,好像一天就能到洛隆宗。在洛隆出去一点的硕督,有一座红教喇嘛寺,据说当地居民的祖先是陕西人。从这里直到拉孜、边坝,路上不少地方被漫漶的大水淹没,水深的地方就有一些木桥,水浅的地方就涉水过去。而当路延伸到山槽里,有时就从凸起的石岩上翻过去,有时则是从山岩上的栈道通过。那栈道不知是什么年代修的,是将一根根圆木打进石缝里,上面铺上板子。

再往西,就该到要命的吓古拉和怒古拉等几座大雪山了。在吓古拉和怒古拉之间,有一个叫姆珠格的村子(现在的地图上标为“恩朱格”)。过了怒古拉,3天左右就可到拉里古(现在叫“嘉黎”),那是个大坝子,稀稀疏疏有些山包。继续西去,就没有什么路了,完全是些草甸和烂泥塘,也就是我们说的沼泽地。经过一个叫“阿扎错”的大湖,据说不比昆明附近的滇池小。在湖边的水里走,向南差不多要走一整天,翻道一座山,慢慢往南走,树也多

起来了,大约一个星期可以到达工布江达,逆江水走几天,然后翻越工布布拉(现在公路径道的叫米拉山口,海拔5000米),就到了墨竹工卡,是比较典型的农业区了。这时道路已进入拉萨河河谷地带,用牛皮筏渡过拉萨河就是拉萨了。

丽江纳西族马帮一般走的都是最后这果线路。

这祥记述茶马古道的行程,使我感到级其内疚。马帮们历尽艰辛,整整走了三个月的路,被我这么几句活就写完了,似乎我是在写晚饭后散步走过的公园里的几条小径一样。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也不一定就认定一条路就一直那么走,他们经常会走到一些支线岔道上。反正哪儿有生意,就摸着走到那儿。象赵应仙就到过盐井,知道那儿出产一种红砂子一样的盐巴,还知道那儿有一支明代木天王时代打到盐井并在那儿定居下来的纳西族。那里的路上能看到明代时藏族与纳西族争战留下来的碉堡。那些碉堡现在也还矗立在那儿。

起老先生说,那时走西藏地方,地名都只有藏话的叫法,不知现在改了没有。据我所知,地名基本上没有改变,只不道用汉字注藏语音,有的就不那么准确了。藏捂的有些音在汉语里投有对应的,有些音汉族很难发出,只有像纳西族等等这些在血缘上、在语族上匀藏族相近的人,比如赵应仙他们,才能把藏语讲得那么最确好听。

由于年代久远,赵应仙他们已经无法将过去走道的茶马古道的行程,一站接一站地数况出来了。时光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里又绝没有人提起茶马古道,有些东西就从记忆里消失了。

1989年时,我从邦达就下了怒江峡谷,由现在的川藏公路南线,经八宿、然乌、波密到了林芝,最后到拉萨;而1990年,我们茶马古道考察队沿过去茶马道走到左贡、邦达,就折到了北路的昌都。1993年我骑自行车是从邦达到了昌都,然后由川藏北线到的藏北和拉萨。据我所知,由邦达直接西行的真正的马帮路,在滇藏、川藏公路修通以后,就没有人全程走过了。古时留有文字记载的杜昌丁也只走到洛隆宗就折了头。从洛隆到工布江达这一段,完全是盲区空白,甚至连马帮们最为惧怕的吓古拉、怒古拉的确切位置都无法知道。不知道我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补上这一段行程?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1:59:48 | 显示全部楼层

架起帐篷和罗锅

每到中午,或是到了某一个地方,骡马们就知道要“并梢”了,会自己停下来不走,等起。“开梢”也就是吃晌午吃午扳的意思。这时马脚子就上去给骡马卸掉驮子,有的人就忙著烧水做饭,有的人让骡马饮水、喂料,就这样马吃草饮水,人煮饭烧水打茶,人吃饭,马吃料,很快就“开梢”完毕,然后紫接着上路。 “开梢”一次大约要四五十分钟。

大多数时候,走西藏草地的马帮晌午“开梢”,就是打个酥油茶,揉一点糌粑吃。酥油和糌粑出门的时候就带著一些,沿途又不停地用茶叶跟藏民交换得到。糌粑大量是用青稞炒面做成,偶而也能搞到一点燕表做的,味道特别香特别好吃,只是太少了。燕表本身的产量就很低。有时也有玉米做的糌粑。在藏区高原上,喝酥油茶吃糌粑是最好的补充体能的途径。藏族千百年来就是靠酥油茶和糌粑生活的,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一点假都没有的。

赵老先生认为,正因为在路上吃的非常简单,吃的又少,所以病痛也就少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有没有道理。据现在一些长寿老人的说法,他们都是饮食比较节制的人,常常不吃得过饱。但我想,病痛少大概跟西藏那纯净的环境和寒冷的气候有更多关系。

在那苍茫的大山之间,太阳落下来歇息的时间要早了许多。马帮那时都没有什么钟表,完全靠看天光日影猜测时间,而且他们也不大需要知道准确的时间。当天色很快就昏暗下来的时候,疲惫的骡子会自行停下脚步。马锅头和赶马人一样知道:该打野“开亮”了。开亮就是野营的意思。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埋好锣锅烧好饭,卸完驮子,搭好帐篷。有时候到的晚,也只有摸黑吃夜饭。并不是任何一个地方都适宜安营扎帐,马帮一般都有每天要到达的“窝子”,那是一些比较平坦,取水方便,燃料充足,而且背风的地方。

每天的打野开亮,都由大家分工合作:找柴的找柴,做饭的做饭,搭帐篷的搭帐篷,洗碗的洗碗,而且是轮流着做,以避免不公平。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都带着整套野外生活的用具。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三四个一套的锣锅。它们一个比一个小一点,这样就可以一个套一个套装在一起,然后又套在一个皮袋子里——马帮都是用柴火烧饭做菜,锣锅总是黑乎乎的,不装在皮套里就会抹得到处是黑,而且也不好携带。上路时,装锣锅的皮袋就拴在马驮子上。另外不可少的就是一口凸肚圆形底的大铜锅,用来给骡马泡料,喂水,然后擦擦干净,人要喝的糖水、茶水还有生活用水也用它来盛。这大锅就没法装袋,一般就套在一个驮子上驮着走。再有就是打酥油茶的茶筒、过滤茶叶的茶篱子、舀茶水舀汤的长把铜勺和糌粑袋等等。盐巴和自己吃的茶叶分装在一个搭链样的毡子或麻布口袋两边,这些东西都是统一装在一起,由骡马驮起。至于各人的茶碗(同时也是饭碗)就是各人自带,用一个可收口的毡袋装着。

这还没有完。每队马帮必备的用具还有一两柄两面锄,一头是锄头,一头是斧子,可以用来砍柴火,砍搭帐篷的木杆,挖营地的排水沟,更可以用来修路、砍树搭桥。

每个马脚子都带着有名的藏刀,藏话叫“的炯”,一般都是一人一把长刀和一把短刀,刀的钢火很好,有的可以削铁;刀鞘也非常漂亮,有的是用银子打成的,上面还镶有宝石和玛瑙,很值钱。那刀子是西藏做的,丽江做不出来。长刀可以用来砍一些小柴,插在楚巴前面的腰带上;小刀子用来割肉吃,平时就拴根皮条吊在屁股后头。

赵应仙并不带刀,也不用做什么事情,他大小也是个“头儿”,最多的时候,手下管着十几号人,七八十匹骡马,所以也就用不着他动手做什么,所以他也就有时间有空儿读他带的《三国》和《西游》。

这样打野开亮,对野外生存的马帮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马帮有许多忌讳,主要是语言上的忌讳。如筷子不能说筷子,而要说帮手,因为“大快”为老虎,不能提到那凶猛的家伙,像豹子的称呼也不能提。碗要叫“莲花”,因为碗跟晚是谐音,马帮们可不想晚到。钵头要说钢钵,“头”与偷谐音,马帮也不想被盗。勺子要叫“顺赶”,勺跟云南方言中的“说”谐音,而言多必失,那就不吉利了。同样,手巾要叫“手幅子”,因为骡马最怕受惊。甚至连锣锅也不能说,因为谁都伯“落”在江里,所以锣锅就只能说饭锅。灶也只能叫火塘,大家都不想把事情弄糟……但“柴”却是个吉利的发音,跟“财”相近,有时马帮过村寨时还要去买一捆柴扛来,说“柴: (财)来了!柴来了!”似乎这样就能招财进宝了。

行为上的避讳也不少。如煮饭要转锅时,只能逆时针一点点慢慢转;架锣锅的石头不能乱敲,连磕一下烟锅都不行;凑柴要从一个口一顺地凑,不能乱架乱放;吃饭时只能由锅头揭锅盖,第一碗饭也要由锅头添,添饭时更不能一勺子舀到底,那就会倒霉透了,要从饭锅表面一点点舀下去;添饭时也不能将饭锅搞得转动,那就不吉利了;而所有的人吃头一碗饭是不能泡汤吃的,因为怕碰上下雨,而走西藏草地的人一般都不喝汤,煮腊肉、琵琶肉的汤都是倒掉,光吃肉,也许是因为那汤太咸了;用勺舀完饭不能把勺架在锅边上,要放回到饭锅里,而且不能翻过来放;人不能从火塘和锣锅上跨过,也不能挡住第二天要走的那个方向;饭锅更不能搞的打翻了。

马帮吃肉吃菜,不管锅头还是赶马人,一律平均分配。他们吃饭都很快,一会就完事,吃在最后的照例要洗碗——其实也没什么碗可洗,赶马人往往自己将舌头伸进碗里,吧叽吧叽几下就把木碗舔得干干净净的,或是抓一把糌粑在碗里,用手指头三下五除二就把木碗搌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把糌粑吃掉。洗碗的意思就是收拾锅啦什么的。在一天的劳累后干这活儿的确很让人为难,不过洗碗的人可以享受专门留下的一块“抓锅肉”。不知云南人常说的“先吃不管,后吃要洗碗”是不是从马帮这里来的?

无论是谁,凡是不小心犯了以上这些忌讳,就要挨一顿数落,还要出钱请客打牙祭。如果三番五次老犯忌,说了罚了还那样,那么马帮很可能就要逐走这个倒霉的家伙。

马帮有时也能吃上大米饭,那当然是他们自己带进去的。但要吃米饭的话,也得到了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在高山上是无法煮熟米饭的,哪怕是用锣锅煮,也只会是夹生的一锅。

有时马帮也会带一些腊肉、火腿,但不多。要吃肉的话,就用茶叶跟藏族换牛肉、羊肉,一坨茶就可以换十多斤一只的小羊,还可以换到生牛肉吃。因为西藏天冷而且干燥,藏族就经常吃风干了的生牛肉和生羊肉。要吃新鲜肉的话,就只有换小羊肉。

赵应仙他们马帮带的帐篷很大。那帐篷其实也就是用整幅的布匹缝在一起的一张布幕,只不过用的是比较细而且结实一点的布,白色的,但用青布镶边,四角缝上麻索。每天扎帐时,临时砍两根碗口粗细的树枝将它从中间撑起来,形成较陡的人字形,将四脚底的麻索拴上木桩钉到地下,如果钉不下去,就拣几个大石头过来拴上。卸下驮子后,就将货驮全部堆放在帐篷中间,人睡在两边——对茶马古道上的马帮来说,茶叶等货物当然比他们自己的舒适重要,他们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货物的完好无损。那帐篷大到足以将二三十驮驮子和七八个人放进去。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帐篷其实并不怎么遮风蔽雨,因为帐篷的两侧是敞着的,而且帐篷也就是用一般的布制成,只要雨下大的话,里面也就跟着下起毛毛小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碰到连下几天的雨,铺盖行李,连同身上的衣服,所有的东西都潮乎乎的,很让人难受。

马帮们都不带马灯什么的,一般都是靠在帐篷外生起的簧火照明。实在需要的话,就搞一点松明子点着。

马帮们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赵应仙的行李就放在自己的坐骑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先将垫马驮子的一张熟牛皮或山驴皮铺在地上,这样就比较隔潮气,再铺上粗糙的毛毡,盖的也是西藏出产的耗牛毛或羊毛制成的毛毯,叫“昌都毯”。这样才能保证一定程度上的干燥暖和。一张“昌都毯”要二三十元。

选择搭帐篷的地方是十分讲究的,要背风,又要相对平坦,四周又要能排水,否则一下雨一帐篷的人和货物就要完全泡在水里。

睡在帐篷里,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星,比现在那些酒店里的什么三颗、四颗的星星多多了。还可以听着江水的喧腾催眠入睡。

每天早上天一灰蒙蒙发亮,赶马人就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指头抹点盐巴擦擦牙齿,用毛巾擦点肥皂抹抹脸,就忙着找骡马,给它们喂料,然后上驮子上路。那时根本没什么护肤用品,太阳实在晒得厉害,手脸皴得要命,有的人就会用酥油抹一抹,风太大时就把藏皮帽的护耳放下来。至于嘴唇开裂就毫无办法了,流血、疼痛也只有受着。碰到下雨天,虽然马帮们没有任何雨具,也得照样赶路。呆着不走也没有避雨的地方。在路上就只有把宽大的楚巴套到头上顶着,要是雨大,或是下的长久,楚巴就湿透了,沉甸甸的,好几天都干不了。 这种漂泊生活苦是苦,但有一种赵应仙自己一直都说不出来的乐趣。如果说马帮们初初出道时是为了那丰厚的利润,但那并不能完全解释他们在那苍茫的大山大川之间不停地跋涉的原因。没有疑问的是,他们不能没有这样的生活,而且他们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赵应仙80多年的生涯里,走滇藏印的马帮生活是他记忆最深、感触最多的一段。一个人一生中有那样一段经历,足以成为他毕生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那是一种闪光和辉煌,是一大笔丰厚的本钱。用他自己的话说,年轻时这样走过、生活过,是很好玩的。

很多年以后,在我自己在那条绝无仅有的古道上反复走过几次之后,我才理解了马帮们对那种漂泊生活的喜爱和眷恋,我才领会了赵应仙在提到那一段生活时眼睛里闪耀出的光芒。

想想看,率领着自己的马帮,享受着一种特殊的激动人心的责任感,因为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你必须对你的手下人和你自己的生命负责,对那些调皮而又卖力的骡马和那些昂贵的货物负责,还满怀着对远方亲人的浓浓的思念之情,日出之前一个钟头就出发,在朦胧的朝霭中骑马前进,徒步爬过一座又一座大山,爬得你浑身散了架一样,在日落时分到达一个河谷里的一片空地,又可以钻进散发着自己体味的毡毯里,别的什么都不指望,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这好不容易才挣得的一觉。尽管这些都是最简单最原始的需要,然而就是满足这些最简单最原始需要后所得到的满足和幸福,却是那些常年居住在城市里,只和天天都见得到的景象打交道的入永远感受不到的。

然而,马帮生活的确太苦了。当夜幕降临,赶马人又会唱起忧郁的歌:

夜晚,在松坡坡上歇脚,

叮咚的马铃响遍山场。

我唱着思乡的歌喂马料,

嘶鸣的马儿也像在思念旧槽。

搭好宿夜的帐篷,

天空已是星光闪耀。

燃起野炊的篝火,

围着火塘唱起“赶马调”。

远处的山林里,

咕咕鸟在不停地呜叫。

应和着头骡的白铜马铃,

咕咕咚咚响个通宵。

我听见呼呼的夜风,

在山林间不停地呼唤,

夜风啊夜风,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心神不安?

我看见密麻的松针,

在枝头不停地抖颤,

松针啊松针,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思绪万千?

我看见闪亮的星星。

在夜空里不停地眨眼,

星星啊星星,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难以入眠?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怕的土匪强盗

每天早上收拾好营帐行李,在上路的时候,马锅头和赶马人都要念一念六字真言,说上几句吉利话,不吉利的丑话、烂话绝对不能出口。大家都不想在路上碰到什么麻烦事。然而即使念了经,作了祈祷,也难免心里面发毛。

在翻越梅里雪山之前,马帮们就有被强盗抢劫的危险。那是从中甸东旺和四川乡城和德荣过来的强盗。那一带地方自古以来以出彪悍凶残的强盗闻名。他们专门把抢人当一回事,也就是说,抢人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他们唯一的本事,他们一代又一代,天天拎着脑袋过日子。他们带的枪有的有叉子,有的没有。有叉子的就可以把叉子折叠过来,架在马鞍子上射击。在平地上架着打,准确性就更高了。他们的枪法一般都很好,要不怎么能够以此为生呢?在这一带转过多次的洛克博士曾在他给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撰写的文章中嘲笑过袭击他的强盗的枪法。那大概是他运气太好,碰到了一帮臭手。也许是那帮强盗根本就不敢要这位大名鼎鼎的洛克博士的命。实际情况是,在滇藏川大三角区域,提起东旺和乡城的强盗,连哭闹的孩子都会悄然禁声,大气都不敢出。

丽江有名的牛家就有一个人赶马过白茫雪山时被土匪打死了。

马帮就这样被土匪袭击抢劫,甚至被杀的有不少。

土匪在这一带之所以那么嚣张,是因为他们搞懂了一条千真万确的硬道理:县长是银子做的,司令官是金子做的。这什么意思?那就是说,只要用金子、银子将县长、司令官们买下来,他们就会两只眼睛都闭上,什么都不管了,土匪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茶马道上赫赫有名的“铸记”马铸材,就被这些无法无天的土匪很文雅地抢了一回。那就是在抗战期间的事,当时生意正做得红火,“铸记”在拉萨备好了好几十驮货物,找了一个乡城的“朋友”做马锅头,由他的马帮将货物发往丽江。结果丽江方面迟迟没有见到那一大批货,那位老兄径直把货物驮去了乡城。事后在丽江的马铸材收到了一封彬彬有礼的信,信中坦言宣称货在他那里,但他现在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丽江,请马铸材派人到乡城去取。这位文雅的强盗在信封里附带装上了5颗子弹。马铸材见此哪里还敢去追究,几十驮货物就这么拱手送上了强盗的家门。

过上不久,这些货物很可能换过包装,又理直气壮地运到丽江来卖。大家心知肚明,但又毫无办法。

当然,大多数马帮都能凭着自己的实力以及机智勇敢,避免了土匪强盗的祸害。杨沛诚先生在他的《束河的皮匠和藏客》一文中,就记述了丽江束河村一个叫杨开的富商兼马锅头历险的故事。

像许多丽江人一样,杨开也是在滇藏茶马道上赶马做生意发起的家。他为人机智,善于辞令,在藏区也是个受欢迎尊敬的人物。因为在梅里雪山南侧经常有土匪出没,他们持枪抢劫,谋财害命,使得不少马帮人财两空,损失惨重,所以他每次运货回家,都要化装先行一步,以便了解匪情,见机行事,该走就走,该停就停,避开土匪的袭扰。一次他化装成叫花子先走,正好碰上一伙持枪的匪徒,他们向他询问杨家的马帮何时可到此间。杨开面不改色地告诉土匪说: “杨聪本家的牲口两天后才能到达这里。”匪徒一听要两天后才到,就哄地散去了,杨开的马帮趁机闯了过去。

藏族马帮似乎并不惧怕那些可恶的强盗。关于此,云南省立昆华民众教育馆1933年出版的《云南边地问题研究》中有生动的记载:“其人耐劳经寒,长于跋涉,向非内地赶马人所及;且其性悍勇敢死,枪械精良,无敢侵犯劫夺之者;当西路匪势猖撅之际,行旅不通,商货屯滞,而古宗仍敢坦然来去,略无梗阻,因之汉商常尾之行,藉资庇护;然古宗殊狡黔,随行者须纳保险费,否则即被拒绝云。其时内地西路各商,多倚畀古宗,以重资雇之载货,故马运营业,竞一时为其所垄断焉。”这不能说藏族马帮贪利,而只能说内地汉族马帮太窝囊了。

其实那时的学者并不能将藏族马帮和纳西族马帮很清楚地区分开来。再说,纳西族马帮全雇佣藏族做他们的赶马人,他们自己也是说藏话,穿藏服,喝酥油茶吃糌粑,也难怪外人分不清。就连赵老先生也认为纳西族马帮与藏族马帮没有任何区别,为了走西藏草地,纳西族马帮完全跟藏族马帮学,从服饰装束、饮食习俗到头骡二骡、马鞍马垫捆驮子都是一样。像在丽江被称为红色马锅头的“立记”掌柜李立三,就是比藏族还藏族的纳西马锅头。李立三也是在茶马古道上发的家,因为丽江至拉萨路途遥远,野兽多,又有匪患,李立三就专心致志学习打枪,还带着小伙计一起学,日久天长,成为闻名遐迩的神枪手,据说能击中百米开外发亮的铜钱。有一次,李立三赶马帮到德钦,碰到丽江的行商姚仲华被土匪抢劫,李立三见义勇为,马上带着身背长短枪的小伙计马队前去追寻。待探明4个匪徒正在山谷中分脏,他就率队扑了上去,当场击毙两名匪徒,两个逃命跑走。李把追回的被抢货物全部归还给姚仲华。

因为有这一种正气和功夫,那些土匪强盗也就不敢随便来惹麻烦了。李立三后来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改名为李烈三,1949年在到中甸和平谈判过程中,不幸中匪徒埋伏被俘,英勇牺牲。这是后话。

顾彼得先生在他的《被遗忘的王国》中,也生动地记述过这些土匪强盗。他说:“我情愿和一个汉族或纳西族强盗打交道,而不愿和一个藏区强盗打交道,汉族或纳西族强盗很少杀害受害者。他抢你但是他用某种委婉的手段,他至少留给你下身的衣服有点脸面可以到附近的村子去。他通常克制自己不搜女子的身,甚至听她诉说她反对拿走她的某些梳妆品。藏区强盗就不是这样了。他们的座右铭是‘死无对证’他们先开枪,然后寻找死者身上或行装里有价值的东西。我曾听说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东旺强盗怎样射死了一个在远处走路的男子,尔后竟然发觉那是他自己的父亲!”顾被得先生继续写道:“当马帮被掠夺,见证人被杀害或被驱散时,货物、武器和牲畜就被掳到强盗巢穴。在那里货物又重新仔细包装。你看哪!强盗头子穿着华丽,就像一个爱好和平的富商,走在大队马帮的前头,进入丽江了。对此无人问津,也不必作解释。”

翻过梅里雪山进入西藏境内,就再也没有土匪强盗的威胁了。那里的人们对汉族很尊敬,把纳西族叫“三多”,也很友好尊敬。在西藏,小偷小摸的事情倒是有,但一经发现就掺了。这一方面是由于遍及于西藏各个角落的强大的宗教势力的教化和威慑,另一方面,西藏的土司头人对偷盗者采取了极为残酷的严刑峻法,一发现偷盗者,不是割鼻挖眼,就是砍手剁足,情节严重的,更会丢掉小命。黄钟杰在拉萨八角街就亲眼看到,有一个偷金子的家伙被放在一个站笼里,不给吃,不给喝,也坐不下去,那样站了两三天就死了。在茶马古道上,赵应仙也不止一次看到过那些受过酷刑的残废者。

幸运的是,赵应仙在茶马古道上走了那么多趟,还有遇到过土匪的袭击。话说回来,那样的事情遇到一次就不得了,他要真是碰到了土匪,也许就没有我这本书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遥远艰险的道路

“别唱了!你们别唱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雇请的德钦马锅头都吉颤抖着声音央求道。这天从一早起就不顺。头晚放野到山上的驮骡跑得无影无踪,好不容易把这帮桀傲不驯的家伙找回来,都吉一边用可以想得出的最不堪入耳的污秽语言诅咒着,一边喂料上驮什么的,时间已近中午,路上骡子又存心捣蛋,将驮子撞翻了两次,我们的马帮不得不几度停顿下来,这样我们就无法在天黑前赶到马帮们千百年来早已约定俗成的下一站宿营点。夜幕早己降下,我们还在崎呕陡险的山道上摸索前进,有时蹬下一块石头,半天才听到它在悬崖下撞击的声音。人们都说骡子的两条后腿上长着夜眼,但它们也走得跌跌撞撞的。大概只有在西藏的荒野里才能经历这么黑的黑夜。为压住从全身心不住冒上来的恐惧,我们就将能搜罗出的歌一首一首唱下来,没想到遭到马锅头都吉的竭力反对。

这只是我们在1990年走茶马古道时所经历的普通一天的写照。赵老先生他们在茶马古道上度过了多少这样紧张惊险的时日,他们根本就无法说清楚了。

通往西藏的道路(如果能把它们称为道路的话),几乎是自自然然形成的,换句话说,是千百年来赶马人和骡马摸索踩踏出来的,除了在所经过的村庄附近有人为修过的道路痕迹外,所谓的茶马古道也就是山溪冲刷出来的乱石嶙峋中时隐时现的一道印迹和在白浪滔滔、汹涌奔流的江河畔浓密丛林中扭曲延伸的一条缝隙。马帮们就要寻觅着这样的痕迹,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名副其实的羊肠小道,踏着无数的马蹄印,无数的人脚印,不停地走啊,爬啊,跌跌撞撞跋涉上两三个月。经常地,一两天里要爬过整整3000米、4000米、5000米高度的大山,有时甚至还要比这高,然后才翻过哑口,又沿着更陡峭的山坡盘旋而下,急速直下几千米,又陷入一个更幽深神奇的峡谷之内。

有时候,整天都在往上攀升,每走一步都是爬一级峻峭难登的陡阶,然后紧接着的下坡又使人和骡马都无法收住脚步,骡马和人的小腿都会为此而颤抖不己。在这没完没了上坡与下坡之间,还要越过一道又一道刀刃一样的山脊。但是,放眼望去,矗立在前面的,仍然是绵延无尽的山峦。就是这没完没了的峰峦和峡谷将云南和西藏隔绝开来。

和汝恭先生在《丽江的商业》一文中写道:“‘九一八’日寇入侵,我国沿海港口被日军封锁,滇缅公路也被截断。前此国内货物大多靠国外输入:港口一被封锁,全国货物一时紧缺起来,各地商号纷纷集中到丽江来了。到丽江设号的,大一点的约七十多家。他们从印度的加尔各答,收购大量匹头洋纱,由英商经营的工厂及印度‘腊焦’经营商家手里进货,转回‘西里鼓里,(印度锡金边界)再到‘帕里’(中印边界),艰苦跋涉,经过喜马拉雅山下的沙粒扑面、呼吸促迫、午后不能通过的险途,才进入拉萨。到拉萨后,又要找运脚,除自蓄马帮外,找雇短程的马脚牛脚。经数十人频繁转手,又由冰霜雪路才运到澜沧江边的滚石流沙、悬崖搭桥的危险道路。沿途一少马草,二缺粮食。人困马乏,发生过不少人亡马死(的事故)……”

每当过悬崖峭壁等险要地方的时候,马锅头都要守在一边,用树叶技将每匹骡子都掸一下,嘴里念着“奄吗呢叭咪哞”六字真言,说一些吉利话,直到头骡和尾骡都全部安全通过。

有些特别危险的地方,就要将驮子卸下来,由马脚子背过去,骡马就空身过去,这样就安全把稳得多,只是辛苦了那些赶马人。

道路的艰险并不仅仅于这些。前去西藏的沿途,有些地方的水有毒,草有毒,甚至连土都有毒。一切都很像三国演义里所描绘的诸葛亮南征时遇到的情形。只有靠人的聪明机警和小心翼翼的骡马的经验才能避开那处处隐藏的危险。如果是新骡子,仅那些到处都是的毒草就足以要它们的命。

有些倒霉的马帮还会碰到从山上突泄而下的山洪的袭击,在那狭窄的山道上躲没地方躲,避没地方避,只能眼睁睁地交出性命。赵应仙就曾多次亲眼看到整架整架架在树上的白森森的马骨。那是骡马被洪水冲到树上挂住,洪水落下后,死尸的骨架就留在了树上。有时则是雪下得太大,雪埋住了树,骡子又走到了树上,所以就死在了那上面。赵老先生说,这些都是亲眼所见,但是讲给别人听,人家怎么也不相信,总以为是他吹牛。

1990年我们考察茶马古道时,就经常从洪水淹没的路段上膛过,好在已是雨后几天,水已经落下去许多。尽管是三伏天,但那水却冰凉得透进骨髓里去,那尖锐的疼痛让人几乎无法站立。在这一点上,作为马锅头的赵应仙就比我们幸运的多:他有自己的坐骑,碰到溪流什么的,他可以骑在马上过去。而在一些翻山越岭的路段,山路大致是跟随着山溪延伸的,而且经常要跨越山溪,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冰冷的溪水里,或是失去平衡掉到激流中。是否受伤或是干脆送掉小命,就全靠运气了。

赵应仙有一次就差一点见了阎王。一天他们到了一个叫作“窝热里炯”的地方,正在一道山坡上“开梢”吃晌午,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大家都没反映过来,就有一块牛身子大的巨石从陡峭的山上滚了下来,“怦”地砸在赵应仙他们拿水盛水的大铜锅里。赵应仙距那口铜锅也就几尺之遥。那种铜锅现在在丽江四方街上还见得到卖的,三四尺的口径,收口凸肚,底是缓缓的锥形。藏族最喜欢用这样的铜锅盛水,几乎每家都有一两口,置放在家里特别设有的水缸房里,附近再整齐地放上一排大小铜勺舀水。用铜锅盛水有许多优点,第一可以保持清水新鲜,久不变质,第二可以使水带上甘冽的铜味。不幸的是,赵应仙他们的那口铜锅被砸成了一团铜皮,面目全非。幸运的是,没有砸到人。

在茶马古道上,常有骡马和人被飞石砸死砸伤的事情。还有摔下悬崖摔死的,有被泥石流埋掉的。

当滇缅道路被日寇截断的时候,腾冲大商号茂恒也转移到丽江做西藏草地的生意,他们在丽江养起了有500多匹骡马的马帮,要走滇藏茶马古道。然而这些从热地方来的商人没有得力的马锅头,也缺乏得力的马脚子,既不会管理,又不会赶马,上雪山草地时500多匹浩浩荡荡地去,回来就剩下百多匹牲口。这事在藏区被编成了谚语,专指那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不仅没有经验的马帮损失惨重,即使是一些富有经验的老字号,也免不了在这条艰险异常、遥远异常的路上损兵折将。从1942年滇缅路被截断,到1945年抗战胜利,在不到3年半的时间里,鹤庆恒盛公的200匹骡马,大约只剩下30来匹。

走西藏草地平路很少,都是不停地爬山下山。山路走多了,到了平地上两只脚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50多年后,赵老先生感慨地说,那些艰苦危险的事情说也说不完。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吓古拉和怒古拉

端着早餐的酥油茶,

望着草尖上欲滴的朝露,

赶马人的心情悲喜难诉,

因为新的旅程吉凶末卜。

当我们在箐沟边吃晌午,

正好走了一天的半截路途。

半颗心平静静回顾来程,

半颗心悬吊吊六神无主。

来到西藏吓古拉地面,

四周是光秃秃的荒山。

坝子里找不到一点木柴烧火,

也找不到一滴清水做饭。

我拣来耗牛粪烧火,

我舀来污泥水做饭。

面对眼前的艰难,

想家的心思也甩到了天边。

只希望能顺利到达甲嘎尔,

只祈求山神保佑生命平安。

赶马人颤抖的歌声,流露着他们对吓古拉和怒古拉两座雪山的恐惧。提起吓古拉和怒古拉两座雪山,所有走过茶马古道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是茶马古道一线最为艰难也最为危险的路段,连牲口都怕走那一段山路,比过梅里雪山都可怕,骡子在那儿死的最多。

那两座山海拔并不是很高的样子,也不太大。在我手头所有的西藏地图上,我查不到它们的确切位置,更不知道它们的海拔高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吓古拉和怒古拉空气稀薄,缺氧,天气变化又大,所以走起来非常吃力,走几步就喘得要命,并且山路很危险。翻山的时候,连身强力壮,富于经验的马脚子都要拉着骡子尾巴,嘴里含着糖,有钱的就含着洋参,这样才能爬得过去。在山上时,高山反应十分厉害,一个个喘得个一塌糊涂,心脏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样,走几步就得歇息一阵,有些人脸都会憋青了。

上到山上,雪风像尖利的刀子一样,鸣呜怪叫着袭来,似乎要把人和骡马都扯碎。赵应仙他们得用手死死捂住帽子,要不就会被风吹到不知哪里去了。而没戴手套的双手一会就冻得像两根木头。

死在这两座山上的人可以数出一串来。其中有一个运粮官,是个四川人,叫彭全三,他就死在吓古拉山上。那还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事情。彭全三押着200驮银子到拉萨,在翻吓古拉时,一驮银子掉到了雪窝里,彭就跳下自己的座骑,去拽那驮银子,结果他连人带银子都滚到了雪沟里,不见了踪影,直到第二年雪化了才找到他的尸体,手还紧紧抓着那驮银子没放呢。据说后来他的阴魂就经常在吓古拉一带显灵。有人在山下为他修了个庙子,立了碑,庙里为他塑了座将军像,还供奉着他的马鞍子。庙门两边还贴了对联。那庙香火挺旺的。

在上怒古拉之前,是一大片栗树林,林子里老熊最多了。

丽江赖家仁和昌的马帮就在怒古拉遭受了一次惨重的损失。那次是由赖耀彩的侄子赖锡康当的马锅头。赖锡康的父亲曾送他到印度学英语,请一个在印度的华侨的女儿教他,但他是个很笨的家伙,不仅没学会英语,连藏话都不会说,为此还被英国人罚了款。

没学好英语、藏语也就罢了,这位也许是混出来的高中华业生还缺乏野外生存的经验。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怒古拉实在是凶险难测。那天晚上,赖锡康他们的马帮就在怒古拉山脚下开亮歇息,只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就可以一口气翻过山去。他们将骡马照常放野到山上吃草。没想到夜里天气突变,下起了大雪,风雪弥漫,骡马们不仅无法觅草吃,也挨不起那份冻,于是就嗅着山下马帮生起的簧火的火烟味儿往山下奔,结果稀里哗啦跌在一个山崖

下,一下子就损失了28匹骡子,甚至连赖锡康的骑骡都摔死了。年轻的赖锡康扒在死骡堆里大哭了一场,最后还得请藏族的耗牛来把货物驮走。后来又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位赖锡康流落到了哪里。

每当翻越雪山之前,赶马人就要给骡马们喂一点酥油,给骡马增加一些热量,否则就很难熬过雪山去。一般一匹骡子要灌一市斤左右的酥油,这耗用的数量还是比较可观呢。过去有的人道听途说,以为给骡马喂酥油喂的越多越好,事实并不是那样。给骡马喂酥油太多,骡马也消化不了,反而会拉肚子。所以喂酥油只是凭经验适当喂一点。喂的方法是,将酥油先在火上熬化了,将骡马放倒,捏住它们的鼻子,用牛角给骡马灌进去。尽管骡马并不特别反对吃酥油,但它们毕竟没有猫狗那种本事,能够自己将酥油舔到肚子里去。赵老说,走茶马古道全程最多只能灌酥油三次,有时灌两次就行了,并非爬每座雪山都要灌酥油。骡马毕竞是食草动物,不习惯吃油。

1990年帮我们赶马帮进西藏的马锅头都吉,过雪山时他是用红糖喂的骡马,骡马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这办法赵老先生他们当年可没用过。

除了喂酥油外,还要给骡马吃一些玉米之类的精饲料。其它主要就靠它们自己去找草吃。冬天回来时就得跟藏族买干草喂。一把把像辫子一样编起来的干草,是藏族从高山草场上收割下来,专门备好卖给马帮的。

人在过雪山坡口时更加够呛,喘得个一塌糊涂,心都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走几步就得歇息一阵,有些人脸都会憋青了。马帮的经验是:在翻山的时候,口里含一点人参、红参,那样就可以提气提神了。

下山比上山更难,那又是另一种累。茶马古道的下山路根本容不得你悠悠坦坦地走下去,你的重心早就在你脚下的陡坡或陡坎上,必须弯着双膝降低重心,再不停地倒腾双腿才不至于滚下山去。还没等下到山下,两只小腿早抖作一处,酸酸的,自己恨不得把那跳起老高的脚筋剔掉。我至今记得翻过梅里雪山往下跑时的狼狈相,你不能不跑。一尺宽的山“路”从海拔4750米的地方,打着折儿一下子垂到1800多米。据说那些折儿共有999个。我没数过,但我敢打赌误差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过了怒古拉,就是光秃秃的只有石头的荒野,路边还能见到不只一具死在路上的行人的白骨,一架架展露在眼前,十分令人恐怖。

马帮们每天都要走过这样的路。上山,下山,上山,下山……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把命拴在溜索上

除了没完没了的大山之外,马帮还要从无数的江河激流上越过,光世界上有名的大江就要经过四五条。这些凶险的江河更增加了茶马古道的艰难程度。

由于路途实在凶险难卜,赶马人的心里多少都有点虚,加上沿途藏民那种虔诚而浓烈的宗教气氛的影响,赵应仙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的寺庙,都要进去随意上一点酥油,祈求菩萨 们的保佑。而逢上路口、山口和喇嘛寺的嘛呢堆,也会顺时针方向转上一转,转几圈不一定,随自己的心意,一般是3圈,再随手拣一些石块和木棍放上去。

赶马人都不太会念佛经,但六字真言却是人人都会念的,“唵嘛呢叭咪哞”,常挂在嘴上。尤其是在险路时,在过溜时,在过一些很吓人的桥时,就更是要念了。有时睡不着觉,就不停地念,很快就睡着了。虽然他们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佛教徒,但都信一点。 “不信念它干什么?”赵老说。而且,念着六字真言,的确会对人产生一种心理稳定作用,对此赵应仙有切身的体会。念着六字真言,就不会胡思乱想,意念比较集中,这样就不容易把事情搞糟。

藏民对此就无比虔诚了。他们经常一天念到晚,只要嘴巴得闲就不停地念。过山口村口或是喇嘛寺的嘛呢堆时,还要取下帽子,放下楚巴的袖子,把盘着的辫子也放下来(康巴藏族男子习惯梳了发辫用红色细麻绳盘在头上),然后手捂胸口,念诵六字真言。有的人还会大喊“哦啦嗦——”,大概是“神啊”的意思。有时他们相互见面问候时也会这么喊。赵应仙他们有时走得实在太累,也会说一声“哦啦嗦!”,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歇息。这时“哦啦嗦”大概就是汉族常说的“我的天哪”,或英美人常说的“MY GOD!”

然而当茶马古道要过江渡河的时候,无论喊什么都不大管用了。这一路过去,必须渡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拉萨河,如果要继续走印度的话,还得过雅鲁藏布江。其问要过的小河小溪就不可计数了。

一般说来,赵应仙他们的马帮在路上很少有求人的时候,然而到了江河边上要过溜、过渡的时候,这些在山路上走得一溜烟的好汉就得低下头来,不仅要多给一些过溜摆渡钱,还要尽力讨好那些过溜摆渡的人,要不然人家一使点手脚,货物掉了或者弄湿了不说,甚至人和牲口的性命都成了问题。

丽江马帮一出拉市坝,翻下铁架山,首先要渡过的是金沙江。好在这一段江面宽阔,江水平缓,有平底木船可将人、骡马和货物装载着尽数渡过去,没有多大危险,也不费多少事情

然而一路西去,出了德钦,要过的澜沧江就是第一个要命的难关了。那时澜沧江上还没有桥,只有靠悬于江面上的两根竹蔑索溜来溜去,所以过溜那个地方就叫溜筒江,至今仍叫这名字。那个地方江面很宽,应该有100多米,两条竹蔑索子固定在江岸上,一高一低,形成一定的坡度,这样过溜的人或马或货物才能靠那坡度形成的惯性滑到对岸去。蔑索上抹了酥油,用一块类似滑轮的带槽的栗木木块卡在蔑索上,再以一根皮条固定木块,最后将兜住人或马或货物的皮条挂在木块上,就这么滑过江去。滑的急了,就可能撞到对岸的山石上……好在对岸一般都有人接应;如果滑得力量不够,又会给悬在半空里,用很大的劲才能把自己或骡马或货物拽过去。初次过溜令人心惊胆寒,十分害怕。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任何人都会吓得发抖。当一根皮条把人挂上溜,岸上的人一松手,你就唰唰嘶嘶地飞起来,耳边只听得簌簌的风声,眼下是翻卷的洪涛,你的命就悬在那么一条蔑索上。有的人根本就不敢睁眼看。

古人杜昌丁称之为:“真一奇胜,然天下之险莫过于此也。”

过溜索时,只要绳子出点事,人或骡马都会摔下江里去,这样的事情随时都会发生。跟赵应仙一起走的马帮就出过这样的事。在德钦的羊咱过溜渡江时,他们最好的一匹骡子就掉到了激流汹涌的江里,翻几下水花就没了影儿。

1946年,由赖耀彩先生出资并主持修建成了溜筒江铁索吊桥。铁缆是从香港买进的,铁匠、石灰匠和泥水师傅全从丽江聘去。赖老先生和一位学过建桥工程的德国牧师,以及当地士绅李增广就住在江边的小山神庙内,督工监造,为时一年多才大功告成。为不影响溜筒江人的生意,过桥费就由他们收取。从那以后,来往马帮才免去了过溜之险。如今那吊桥的遗迹还在。解放后政府又新建了一座更大的吊桥,至今通行无阻。

出玉曲江河谷,从邦达穿过长草坝西去,在到洛隆宗之前,马帮又得渡过更为凶险澎湃的怒江。那里的怒江上有木桥,但一碰到发大水,桥也就无影无踪了。碰到这样的情况,赵应仙他们就用牛皮船过渡。怒江向以水势凶猛,水深流急而著名,而且江水四季都十分冰凉,人马要是落了水,断无生还的道理。滇西抗战时,就是汹涌的怒江才挡住了日寇向云南的挺进。那还是在怒江的中下游, 如果你有机会到西藏境内怒江的上游看看,你才能明白怒江为什么叫怒江。

赵应仙他们那时渡怒江也是一次要命的冒险,——在 激荡奔涌的江面上拉一根绳索,人、骡马和货物装在小小的用牛皮绷成的船上,一条船一次只能载五六匹骡马,就这样上了船,以人力把船挂在绳索上一点一点拉过江去。 只要谁手一松,你就很快回到云南老家了,只不过绝不会有囫囵尸首。等到了对岸,人、马和货物都是湿的,也不知是水花溅的,还是自己出的汗。

在嘉黎西南方向的"阿扎错"边,马帮在雨季里经过时,有一天要从湖边的水中走过。那简直就是一片汪洋。这时也才知道人的智慧并不比骡马高明,骡马也并不比人愚钝。因为是走在湖边的水里,走着走着就会找不到路,这时头骡就会站下来,向周围四处看,看上不到5分钟, 它就会坚定不移地往一个方向走,整队马帮跟上,居然一点没错。

快到拉萨时,还得再渡一次水——渡过拉萨河才能进入拉萨。这次又跟前几次的渡江有所不同,而且也不太危险。拉萨河宽敞宁静,水也不很深,河上有牛皮渡船,但那牛皮渡船不大,仅能装载人和货物。好在水不急也不深,而且马帮到达时正逢夏季,于是人就上船,货物也装船,骡马们由牛皮船上的人拉住缰绳,让它们跟在牛皮船后泅游过河。或是先过去一个人,大多是马锅头,过去到了对岸,就放开嗓子一直大声"阿扎扎……"地喊,被赶到水里的骡马就会朝着喊声游过去。那些牲口似乎都天生会游泳,抬着头,探着脚,眼睛睁得大大的,鼻子一张一合的,每一匹都凫得过去。

牛皮船浮力不小,但不能在水里浸太长时间,将人、 货一载过河去,马上就要将船扛到岸上晒干。这一方面是要保持牛皮船的浮力,另外就是要使牛皮船便于在陆上搬运。待牛皮船皮里的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就可以把它扛走,而且非要扛着走上一段。因为牛皮船几乎没有什么动力,过渡时只能顺流而下,划桨的船夫只能借助水的冲力使船慢慢靠到对岸去,这样到了对岸,已经是在下水很远的地方了,要再渡回去,就得把船扛到更上游一点的地方。

赵老先生什么危险的路都走过了,溜过了无数次,江也渡了无数次,居然一直安然无羌,只能说他的福气好了。而且他在路上也没得过什么大病,也就是拉肚子,发烧,打摆子,这些病倒是得过,自己吃些药也就好了。那时人也年轻,挺一挺就过去了。

有时,马帮们也会到喇嘛寺去请喇嘛给看病。有的喇嘛是很好的藏医。藏医里有许多灵验的藏药,有的藏药里居然还会下水银在里面!这就是赵应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了。藏医不仅擅长治疗心血管病、风湿病等等,解剖学也特别发达,不像中医总是靠什么诊脉看祥子。藏医解剖学厉害,大概给他们实行天葬有关。有的天葬师肢解一具尸体,也就只用几分钟时间。

过了山,过了水,马帮们就会有闲情逸致观赏茶马古道的一些奇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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