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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心诚则灵

《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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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鼠鸟同穴及延寿果

走西藏草地的马帮一上路以后, 就没有什么蔬菜可吃了。西藏大部分地区又高又冷,设法种蔬菜,藏族也没有种菜的习惯。再说,大多数时日都是在杳无人烟的地方行走,到哪儿去找蔬菜?赵应仙他们当年曾从丽江带过一些白菜、萝卜、南瓜籽去,在扎玉种过。我们50年后去时,在沿途的村寨里都吃到了蔬菜,有白菜、 南瓜、土豆,甚至还有青椒,不知是不是要归功于马帮?

不过在赵应仙他们走西藏草地时,茶马古道上有的是野菜。从云南一路进入西藏,到处都有各种野菜。 赶马人有时边走边采,到晚上开梢时,就有美味可口的野菜吃了。如果天天顿顿就是酥油茶、糌粑,对平时很讲究吃蔬菜的丽江人来说就有些难以接受了。幸亏有那些野菜。它们为赶马人提供了大量维生素,也提供了难得的佳肴。

那些大山和河谷里,有的是野葱、野韭菜,比家栽的 细一些,骡马都可以放开吃。野菜里最为美味的,可能会 算鲜嫩的竹叶菜了,苦凉苦凉的,又有一股清甜,采了来煮腊肉,最好吃了。因为它长得像嫩竹,故名。这东西要在海拔高的丛林里才生长。

高原上还有一种野果叫夏巴拉,是一种带刺的灌木,果实很多,像些小灯笼一样挂满了枝头,熟了的果实就是 一颗红红的小灯笼。不过它没多大吃头,只皮底下有一点 点肉,然后就是跟果子差不多一样大的核。那年我们走在路上,饥渴时就采来装满衣袋,然后一把一把采来不停地吃,多少也能吃到点内容。熟透了的夏巴拉就红得发紫, 很甜,肉也沙沙的,面面的。沿途野桃子也多,不过一个个又小又硬,根本不能吃。

夏天过去时,草地、林间也少不了各种蘑菇。赵应仙他们当然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那都是马帮们相互传授的。有现在很吃香很昂贵的松茸,有一窝茵等等。他们常吃的一种是白白的,嫩嫩的,因为丽江没有,就叫不上名字,只把它叫白菌。它的味道最好。

在田妥过去一点点的地方,在怒江边的牟门,那里居 然出产葡萄,甜的葡萄,有食指头那么大,很好吃。赵应 仙住在邦达的时候,曾经到过那里采买那儿藏族自己酿造的葡萄酒,买了来过年喝。那是个有百十户人家的大村 子。那里还出产一种最好最体面的毛料,叫"牟门拉瓦"。 拉瓦就是毛料布的意思,完全用手工纺织成,最好了,在丽江都很出名,丽江人去哪儿做客带上一点"牟门拉瓦" 作礼物,就不得了啦。给人家做坎肩什么的最好了,纳西 女人最喜欢了。那毛料细细的,跟现在的细毛呢一样。 "他们会搞呢,不得了呢。"多年后赵老先生还赞不绝口。 那时牟门的好多人家都做那"牟门拉瓦",一般都是妇女 搞。牟门的毛料好,与当地的羊有关。他们的羊毛最好了,羊绒长长的,比棉花都细。妇女从早到晚都拿个纺锤纺线,然后再织成布,最后还自己染色,染得最多的藏族 最喜欢的紫色。喇嘛们也大多穿紫色的架裳。

在茶马古道沿途的草原上到处是老鼠,不仅个大,胆 子也大。因为藏族不杀生,它们就到处明日张胆地窜,一 个个吃得又肥又大,将一片片草原打出无数的洞来,用百孔千疮来形容它们的作品,一点都不夸张。有时它们一群一党地在路上跑来跑去,几十只一窝,看了会让人打抖。

藏族更不愿伤害的一种动物就是旱獭。他们把旱獭叫做"七比"。旱獭整个就是特大号的老鼠,叽叽地叫,经 常坐在草原上它们的洞旁,两只手钩在胸前,像是作揖拜 佛的祥子,因此藏民从不伤害它们。据说要是伤害它们的话,它们还会流泪哭呢!但我觉得它们表面上很令人同 情,但实际上它们干的大多是坏事。它们把窝做在草原 上,把一个草原打得都是窟窿,而且它们还把这些洞窟在地下全都连在一起,跟电影《地道战》上一模一样,好像 它们像我们那时一样,看过了无数遍的《地道战》,学到 了在地下生存的绝技,烟熏水灌全奈何它不得。据说在大跃进年代,政府发动机关干部消灭四害打老鼠和旱獭。人 们满草原折腾,结果如何你完全可以想得到。和平时期的 人们也没有比山田和汤司令更厉害的手段,也还是用水灌,用烟熏,结果水都不见了,而一个草原都在冒烟,只不见旱獭出来。

不仅如此,它们的食量大得惊人,它们经常在冬天还 未来临之前,就把草原啃得光光的,更要命的是,它们最 喜欢吃草籽。我们在90年进藏时,射杀过几只旱獭,剖开肚皮,里面一肚子草籽,而它们肚子里装的食物,常常超过它们本身的体重。它们还会在洞窟里储存它们根本就 吃不了的食物。就是它们,把西藏的草原搞得百孔千疮,

植被越来越糟糕。

要用枪打到旱獭也不那么容易,它们只在它们的洞旁 活动,要停下不动的话,它肯定是坐在洞口的,一枪打不中,它就噌的一下进洞去了,即使打伤了它,它要进了洞你也毫无办法。

赵应仙他们不是藏族,所以也打旱獭,还吃它的肉。不过他们把这家伙叫干獭。干獭的肉很不错,就是有点肥,草腥味重了一点。

旱獭身上倒有一种好东西,那就是它的肥油。旱獭油据说可以治风湿,非常的有效,只要抹在风湿处就好。我 们将旱獭宰杀后,藏民纷纷来讨肥油。那油简直没办法盛 装,即使放在玻璃瓶里,它都会渗透出来,一下把其它东西粘得油乎乎的。只有用旱獭的肚子,才能装住它的油不 漏。这还是赵老告诉我的。我那时根本不知道,所以就没 能带一点回来。蘸一点油抹在岩壁上,那油就会一直一直流下来,可见其油的质量之好。

赵应仙他们打猎最常打到的猎物还有雪鸡,学名叫藏 马鸡,现在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它们通常一群群地活动,白天一起觅食,晚上栖息在一起,但有一只有经验的老鸡不睡,担负着为鸡群放哨警戒的任务,一有动静,它就会 发出警报。雪鸡很笨,既飞不高,又飞不远,长的又漂亮惹眼,味道又十分鲜美,自然就成了人们猎获的对象。

别的狩猎对象还有白鹇,个子有点大,嘎嘎地叫,但 是肉有点酸。另外还有兔子、瘴子什么的。

有时打不到什么野味,赶马人就挖开旱獭洞,就会发 现里面屯积着数量让人吃惊的草籽和一种叫延寿果的植物 根茎。

延寿果比花生米小一点,也像花生一样长在地下,其实是一种植物的草根,一节一节的,紫红色,有的长长 的,是茶马道上最好吃的野果,而且名字也非常好。在草 原上经常可以见到它们,人就可以扒来吃。如果将它拌上酥油,放点糖就更好吃了。德钦人最爱吃这种野果。马帮 偶而带一点回丽江,大家也很爱吃,是馈赠亲朋好友的又 一种珍贵礼物。无论是进西藏,还是从西藏回来,马帮们的行囊里从来不会缺乏各种稀罕古怪的物品,他们将各种 各地没有的东西带来带去,大大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促进 了各种各样的交流。

赵应仙在茶马古道上就见到一种奇异的现象:西藏有 一种鸟会跟老鼠住在同一个窝里,相互之间还很有义气。 在天冷的时候,鸟儿会背着小老鼠去晒太阳,没吃的时候,老鼠就会把扒来的延寿果,与鸟一起分享。 我现在仍然认为赵老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为诚实的人, 在他跟我讲述的马帮的故事里,我从未发现他掺了水分。

他不是那种想象力丰富的人,更不是那种乱编胡吹的家 伙。有时我还有些抱怨他的讲述太实在太干巴太缺乏文采 了。但听了这个鸟鼠同穴的故事,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但老人向我保证那是他亲眼所见,绝非天方夜谭,茶马古 道上的赶马人都知道这事。我当然没见过。我只能说,在 那片高原上,也许什么都是可能的,什么奇异的自然现象都可能存在,就像那儿存在着许多奇异的文化现象一样。

茶马古道沿途还有不少为当地藏族和赶马人喜爱的温 泉。马帮们把温泉叫做热水塘。在有的热水塘里可以煮熟 鸡蛋。如果不是亲自体验过的话,你很难体会出从耸入云端、冰天雪地的高山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一整天的跋涉把你折磨得精疲力竭,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汪热气腾腾,散发着硫磺味的温泉,你脱光了衣服跳下去泡着是什么滋 味?

我们90年走茶马古道时曾经在扎玉出去一天路程的 一个小村子附近泡过这样的温泉。温泉从玉曲江边的一些石缝里沽沽冒出,在几块已经被无数人体摩擦光滑了的大 石头中间形成水潭,泉水安详地在朗朗的夜色中冒着气 泡,半躺在温泉中摩挲揉擦劳累了一天的皮肉,人立刻全部放松了,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身的酸疼正从你的筋骨里往外逸出。我感到特别有意思的是,50多年前,赵 应仙也在那里泡过。

当地藏族人并不拒绝这种超凡绝俗(请原谅我这样形 容西藏的温泉浴)的享受。他们会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温泉 处洗浴,甚至还有专门的沐浴周,那是在秋收之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跑到水边,一家一家架起帐篷,聚在一 起享受一番被视为神圣而有医疗价值的温泉浴,同时也把 家里的被褥、毯子、衣服等等洗个一干二净,把自己和衣物晒得满是阳光的味道。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2:30 | 显示全部楼层
"藏客"和"主人家"

赵应仙至今已无法记清他曾多少 次进入西藏草地。进藏时他们都很明 确,那儿也是中国的地方,是中国的一部分。那跟翻过喜马拉雅山到不丹、锡金、尼泊尔的感觉完全不一 样。去西藏就是在中国自己的国土上走动。从古到今,纳西族一直就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没有什么海关,没有什么边防,每次到那边做生意,只要 上一点税就行了。税是西藏收的,只有一道税卡,在洛隆宗附近的路边上。那税就是一点点,视货物的多少来收,没有一定的税率。因为数额很小,赵老先生现在已记不起具体的数 目。做生意总是要交税的,从古到今 都是这祥子。从西藏返回云南时,就没有什么税收了。

因为云南和西藏两边来往的历史 悠久,赵应仙他们到西藏也像到自己 的家乡,语言相通,习俗差不多。纳 西和藏族像弟兄一样。在纳西族古老的东巴经里,就记载有这样的传说:藏族、纳西族、白族是一对父母生的三弟 兄,他们分别住在金沙江的流域。马帮就把这三兄弟连在 了一起。藏族也把纳西马帮看做自己的弟兄,那些"主人家"就更是那样。

用赵老先生的话说,这叫做"一样的水养一样的鱼"。 而且,云南的马帮到了西藏,享有很高的地位,并得 到非常的尊重。比如,赵应仙这样的马锅头就可以与喇嘛 寺的活佛高僧、与土司头人平起平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而一般的藏族老百姓见到活佛高僧、土司头人连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唯唯喏喏,到寺庙或到头人家不能穿鞋, 头都磕烂了。

赖家仁和昌总经理黄嗣尧先生的儿子黄俊生曾经在拉萨住过两年,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在拉萨得以跟贵族上 层来往,关系十分密切。黄俊生曾多次见过达赖喇嘛,那 时达赖喇嘛还是个少年。有一次,黄嗣尧他们代表云南商人去布达拉官晋见达赖喇嘛,别人都要排队,他们不用, 只带一条哈达献上。达赖喇嘛给他们系了吉祥绳——将一 根红布条像红领巾一样系在被赐福者的脖子上,据说那样就可以刀枪不入了;又给了他仍四五个甜杏,三四个山 枣,然后将一个油炸的粗面糌粑用刀划上两道给他们。我 想这也许像是基督教里面领圣体的意思。

那时在拉萨,汉人的地位很高,有"见官大一级"的 说法。而藏人将云南去的马帮都视为汉人,所以在那时西 藏这样一个等级极为森严的社会里,丽江纳西商人享有很高的地位和声誉。

黄俊生还在拉萨传昭大法会期间见过达赖喇嘛下山来 赏酥油花。那些酥油花是寺院喇嘛们和一些贵族人家做的,放在八角街临时搭起的架子上展出,达赖喇嘛看到做 得好的就赏给奖品。酥油花展过后,各家就收回地窖里放 起,到第二年又取出来重新加工,添油加彩,再抬出来展出。酥油花里有各种佛像,更多的是龙、风的造型。

赵应仙就没有见过这些场面了,他更多的是与一路上 的藏民打交道。

马帮经常路过藏族村寨,但茶马古道沿途的村寨大都很小,根本不可能像丽江或拉萨那样有马店可供马帮们歇 宿,而且驻扎在村里也不方便,一方面人多马多,再一方 面驮子货物多,不好管理。所以马帮一般还是打野。马帮营地往往建在离村子半里多路的地方。住在野外,货物东 西一目了然,不会拉乱,也不会丢失,骡马也可以到山上 打野,不至于吃了踏了藏民的庄稼。

马帮在路上肯定要采购一些东西,补充糌粑、酥油、 马料等给养,于是,他们无一例外地要在沿途的一些村子 里选择一些人家做他们的"主人家",请他们为马帮提供各种便利服务。马帮们用藏话将主人家称为"乃布"。

赵应仙他们在每一个村寨都有一家他们自己信得过的 人家做"主人家",另一方面这家人也愿意为马帮做事情,一般双方关系都很不错。马帮一到了这个地方,在村外扎 好帐篷,放好骡马,人就熟门熟路地直奔主人家里去,带 上些茶叶、红糖什么的,去换糌粑等等物品;马帮一到,主人家也马上知道了,并早有淮备,很快将马帮需要的东 西好好办起。这样马帮既方便又放心,主人家也有好处, 两厢得益,大家都很高兴。有时候,主人家还可以帮马帮代销一些货物,别的人家需要什么东西,就可以到马帮的 主人家去买或换。最为重要的是,马帮要请自己的主人家 将回程的粮草备好。他们一路给沿途的主人家留一些茶叶,定下所要粮草的数量,主人家一定就会办好,很讲信 用。

每个藏客在西藏的每个村寨都有这样的主人家,也有 几伙藏客同时选择一个主人家的,反正他们能招呼过来就行。 尽管马帮跟主人家关系很好很密切,但赵应仙他们这 伙赶马人里面从没有跟主人家的姑娘好上结婚的,既没有 把姑娘带回来的,也没有上门落户不走了的。赶马人就是在路上的人,因为要上路,怎么能留下不走呢?他们好像 都没想过要留下来不走。赵应仙也没听说过别的马帮有跟 主人家结亲的事。他们跟主人家关系好的,就是交成朋 友。

但是在设在西藏的商号里做事谋生的人,由于长期住 在一个地方,也由于生意和生活上的需要,就有跟藏族姑 娘结婚的了,不过这样的人不很多。他们在拉萨等地方长住,就有了结婚成家的情况。在路上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赵老先生说,随便相识一些的就多了,也有跟当地女 的相好的。赵应仙就见过有的丽江人在路上带了藏族女的 一起走,一直领到拉萨。那些女的说是到拉萨朝圣,就跟 着马帮一起走了下来。到拉萨朝圣是许多藏族人一生最大 的心愿,那是他们一生中最荣光的事情。藏族往往有名无姓,名字又以"达娃(月亮)"、"尼 玛(太阳)"、"七林(长命)"、"农布(宝贝)"居多,所 以就得分清是哪儿的尼玛,哪儿的达娃。女的就是什么什 么"拉姆",什么什么"卓玛"。

赵应仙最要好的主人家是在扎玉。那地方有一条小路 通往印度的阿萨姆邦的萨地亚,要过野人山,马帮走不了那条路,东西要人背起,或是用羊驮,更多的是赶着山羊 到印度去卖,在那边价格比较好。赵应仙在扎玉又有一番 奇特的经历,这一故事我们后面还会讲到。

赵应仙当年可能忙于做生意,也可能时刻记着老前辈 的告诫,很没注意到藏族里有不少的美女。 藏族姑娘大多身材丰满结实,脸庞圆阔,碰到像马帮这样的陌生人,她们常常会用一双快溢出水来的大眼睛目 不转睛地盯着看,目光中充满了坦率和喜悦,而不会像内 地的汉族妇女那样老用怀疑的眼光瞄着你。当她们自己觉察到自己的目光过于大胆的时候,她们会一下子羞红了 脸,笑着把脸拧开去。这时赶马人就会跟她们开起玩笑 了,弄得人家脸更红。

也有的姑娘不怎么怕羞,大大方方来找赶马人。她们 喜欢找谁就径直来找谁。你不想跟她们好,她们还不高 兴。"性情真野",赵老先生现在说起来还不停地摇头感 叹。

赵应仙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帮人做事,要受气受约束 的,要是在路上乱搞,就会被老板撵走,那就等于砸了饭 碗,衣食无着不说,回到家乡还无脸见人。再说,家里还有娇妻爱子,搞这些就没意思了。而据我看,赵应仙还是 个比较挑剔的人,他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上谁的。

有时赵应仙他们在村子外一扎下营,村子里的人就会跑出来,来找马帮换茶叶等等,然后就跟赶马人跳起舞 来。应该说,藏族比纳西族更能歌善舞一些。他们无论男女,扯着嗓子唱一声都非常好听,跳起舞来的话,什么锅庄了,旋子了,跳得动心动情。赵应仙不太会跳,就站在 圈子外边看热闹。

在西藏居住的几年,赵应仙还见过不少天葬、水葬和火葬。

在邦达居住的那些日子里,赵应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 是钓鱼。当然,他在那儿时,也做一些小生意,他有牲 口,就赶着到附近收购一些贝母、虫草,还有猪鬃。猪鬃是运到印度那边出售的。在抗战期间,云南的大宗出口物 资中就有猪鬃,也不知同盟国要猪鬃作什么用。藏族也是 养猪的,只不过放在草原上养,养不肥。他们更多的还是养牛羊。

再没有比在西藏钓鱼更简单的事了。赵应仙只要用一 根细细的麻绳,拴上从丽江带去的钓钩,裹上一小团面作 鱼饵,再拴个石头扑呕扔水里,一会就有鱼来咬钩,它们直率得简直要把人拖下水去,你只要有力气把它们拽上来 就成。在河里钓鱼的时候,钓着钓着就会有水葬的死尸漂 下来。

赵应仙在扎玉的时候还见过天葬。天葬师把尸体一扛 到天葬的山上,随便烟一点起,多得吓人的秃鹫和乌鸦就 全飞来了,一点都不怕人。天葬师就把尸体割碎了喂它 们,它们连剁小了拌了糌粑的骨头都可以吞掉。赵应仙那 时又好奇又害怕,凭着那时年轻眼力好,远远地看,近了 根本受不了,又脏又腥。即使在远处看了,也好几天没吃 下饭。 火葬就是堆一堆柴火,放上一点酥油,把尸体架上去 烧。

至于一个人是天葬、水葬还是火葬,要由喇嘛卜卦决 定。 这些所见所闻,足以让赵应仙终生难忘了。

藏族还有他们的"麻将",就是一种骨牌,上面刻有 9、8、7、6、5的点子,叫文武牌,文牌和武牌分开,文 牌不能打武牌,武牌不能打文牌,各有讲究。丽江也打这 样的牌,只不过规矩不一样。还有一种18张的纸牌。赶马人在路上有闲暇时就玩这些游戏,打牌时也加一点赌 注,这样气氛就来了。赵老先生说他们很少参加藏族打牌 赌博,说是赌不起。但据我所知,赶马人有不少把自己的血汗钱赌得一干二尽的。

在我跟赵老先生相处熟了以后,他才悄悄告诉我,他 去印度的时候,曾经挣到一块很纯的金砖,有好几钱重的一块,黄黄的,亮亮的,但是后来赌输掉了。我拿不准这 属不属于赵老先生的隐私,该不该在这本书里把它写出 来。最后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这应该是"藏客"走西藏 草地故事的一部分,不能故意漏掉它。我想赵老也会同意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变“客”为主,安居异乡

并不是所有走西藏草地的"藏 客"都像赵应仙那样,在滇藏茶马道上来来往往,来去匆匆,而且最终又回到丽江,回到那片美丽温馨 的坝子,回到那座让人无比眷恋的 古城。"藏客"中有不少人就在西 藏草地结婚安家、扎根落户。赵应仙那死在德钦的伯父赵育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就像赵应仙只是走 西藏草地的无数"藏客"中的一个一样。

雪域草地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我想这种魅力并不仅仅来自那里的姑娘的美丽。而这种魅力究竟是什 么,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在滇藏贸易兴盛的时候,许多 马锅头和"小伙计"(商号的学徒 帮工)以穿藏装和会说藏话为荣耀。而像赵应仙的老板李达三这样的人物,更是靠祖辈走西藏、融入西藏,变得比藏族还藏族,这才兴旺发达起来。李达三自己就十分通晓藏族人的习俗和心理,他的名字在藏区众人皆知。

有些纳西人就干脆在西藏娶妻生子,安家落户,虽然 他们仍有"藏客"的身份,但已经名不符实了。距丽江古城大研镇仅四五公里处束河一带的皮匠手艺人,就以走西 藏草地并在那儿成家立业而著名。束河是出皮匠的地方, 这里的纳西人往往从"一张皮"、"一颗针"开始创业,遍布到藏区谋生。当地有一句俗话:"只要乌鸦飞,必有龙泉人"。他们靠加工皮革、贩卖皮革制品致富后,就购买骡马,开始组建马帮从事商业贸易活动。还在晚清时代,就有我们前面提到的智斗土匪强盗的杨开,从事马帮运输 发起家来,成为丽江赫赫有名的大户,在故里建造了大宅院。就是这位杨开,还在西藏娶了一位藏族巨商的千金作妻子,并曾将她带回过丽江。

杨开肯定不是丽江纳西人里娶藏族媳妇的第一人,更不是最后一个。

从我现在掌握的一些材料看,那时的丽江毫无疑问存在着这样的婚姻家庭现象:走西藏草地的丽江纳西族商 人、马锅头和赶马人,有一些在故乡与一个纳西姑娘结婚 成家后,又在西藏娶一个藏族姑娘;在西藏又安一个家。 用现在的法律来衡量,这当然是犯了重婚罪。但在马帮们 走西藏草地的时候,这样的法律还管不到地处边疆的边民 头上,而且在时人的心目中,那样的婚姻家庭是可以理解人们对那并没有多少非议。有人甚至认为那是可取的,是必然的。在丽江和西藏两头结婚安家往往不仅是生理、心理上的需要,也是生意上的需要。到过雪域高原的人都知道,在那里,要作为个人来生活生存是非常困难 的,所以才有僧人将那里选择为苦修锻炼的场所。除非你 想成为得道的僧人,要不长时期在那里是一个人难以忍受的。而如果没有藏族的帮助,在那里要想事业发达也是不 可能的。所以一些"藏客"干脆就在西藏草地又安一个 家,使自己成为那里的一员。

我敢打赌,这其中肯定有许多悲欢离合的感人故事。 云南省文联的纳西族学者戈阿干就曾在拉萨邂逅过几 位有着上述经历的"藏客",其中一位是已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李玉三。李老先生是丽江束河纳西人,早年在丽江、 维西一带作商号的小伙计,后来就到了德钦,在李达三家 的永兴号当了近十年的雇员。他27岁那年在德钦结了第一次婚,第一个妻子是他的老乡——丽江束河的纳西姑 娘。1946年时,李玉三跟随仁和昌的赖敬禹经昌都来到 拉萨,并为了仁和昌的生意前往印度。那时他已有32岁。他在印度前后逗留了3个月,到过噶伦堡、加尔各答等 地。从印度返回西藏后,他受命驻守在西藏最南端的边境 口岸——亚东县的帕里镇,负责进出口货物的转运事务。他在那座被人们称为世界最高之镇的地方呆了3年。其间 他只因为在丽江的母亲病故,回过丽江老家一趟,第二年 又来到拉萨赖家仁和昌供职。到西藏做事的第二年,李玉三就在拉萨娶了第二个妻子——藏族妻子。随着西藏的和 平解放,李玉三也就在拉萨栖身下来,在那里做农民,当石匠,跟他的藏族妻子生活在一起,生养了两男两女,并4个孙男孙女。在丽江的纳西妻子也给他生了个儿子, 现在云南昭通地区工作。

大研镇有名的杨家的故事更像一部长篇小说。杨家时 代都在西藏草地赶马做生意,而且每一代人都有两个家——个在丽江,一个在藏区。在丽江娶的自然是纳西婆,在藏区娶的当然是藏婆。到了杨以知、杨训知两兄弟 这一代,这一传统在杨以知那里有了一点点变化。

生于1892年的杨以知,字守其,丽江人都叫他守其, 他的名反而没几个人知道。杨守其在1911年辛亥革命那 年去了拉萨,到了那里才知道父亲萃吉已经去了成都,他只身一人在拉萨没法呆,只得去印度投靠三叔乾吉,恰好 他三叔回丽江娶亲时,在云南腾冲受瘴气病死。杨守其就 在加尔各答落了脚,开了个丽丰商号,经营山货药材,经缅甸仰光跟新加坡胡文虎、胡文豹兄弟合伙做生意,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缅甸小姐作妻子,并在其岳父老黄的带领 下,直接到普洱茶的原产地,今西双版纳励海,与当地茶 叶巨商李拂一合伙制造贩运原山茶,打通了由普洱茶山经 缅甸到印度再进入西藏的道路。

杨守其选择这条生意路线与他的岳父有着直接的关系。他岳父老黄原本是云南腾冲人,后来落脚在缅甸,成了缅甸最后一位国王锡波的亲信大臣。锡波国王跟英国殖 民者作战失败,被英军俘虏,押到印度孟买囚禁了起来。老黄从战场上逃脱出来,带着家人流落到萨的亚,在那儿 无法立足,最后到了加尔各答,认识了杨守其,十分欣赏杨的为人,就把自己的独生女黄映泰许配给杨守其,把自己的后事也托付给了他。因老黄在缅甸多年,熟悉那里的 情况,所以才想到了把云南普洱茶经缅甸、印度运销西 藏。 到缅甸道路被日军封锁后,大量的云南茶仍是由丽江进入西藏。

杨家在印度的商号成了丽江其他商号的根据 地,像李达三的达记,赖家的仁和昌,牛家的裕春和,都是附设在杨家的大商号里。杨守其1957年死于印度,其后人散布到世界各地——大儿子大女儿在美国,二儿子在 英国,小女儿在加拿大。其大女儿杨丹桂经常回中国,在 云南大学设立纳西学子奖学金,并将杨守其的骨灰从印度噶伦堡搬回丽江祖茔安葬。

杨守其的哥哥杨训知则按照他们杨家的传统行事。他 本来就出生在拉萨,长大成人后,回丽江老家娶了一个纳西妻子,又在西藏雅鲁藏布江南岸的贡噶县金顶区娶了一 位富有的藏族媳妇。他在丽江的纳西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 叫杨象禹。杨象禹在丽江念完高中后,在大研镇当了一年的小学教师,同时听从父母之命(主要是母亲的),与自已的亲表妹牛海燕结了婚。

杨象禹22岁那年,即1942年,他也踏着父辈的足迹,从滇藏茶马道走向了西藏高原。他在拉萨作短暂停留 后,就径直到印度,投靠叔父杨守其。杨象禹在叔父的商 号里一边学习经商,一边学习英语,就这样在那儿一呆就是4年。1946年抗战结束后,杨象禹才返回拉萨,回到父亲家里。1947年,他在叔父杨守其的劝说下,送父亲回丽江。这时他已经离开家乡,离开他的纳西妻儿整整5年。而在他第一次到印度噶伦堡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叫 罕央的藏族姑娘。罕央是昌都地区芒康县的藏族姑娘,她 为了虔诚的信仰到拉萨朝圣,并翻过喜马拉雅山前往印度的佛教圣地,她甚至到过释迦牟尼成佛的圣地"夺金迪"。 杨象禹碰到她的时候,这位奇特而美丽的藏族姑娘正在噶 伦堡的街头摆摊做小本生意呢。两人很快结婚又成了一个家。正是这位藏族姑娘和杨象禹在西藏的家,又使得他再次由丽江回到雪域西藏。 杨训知、杨象禹父子回到丽江后,在大研镇建成了一幢漂亮的宅院,建房的钱是杨守其从缅甸寄回的,换成中 国钱后才建的房子。他们还开了个商店,做杂货生意,同时经营滇藏茶马道上的茶、糖、粉丝、洋烟等生意。

两年后,丽江解放,杨氏父子记挂着在西藏的房产和 田庄,当然,也许还有别的,1952年,父子俩跟随进藏 的解放军部队,又回到了拉萨。杨象禹和罕央生活在离八角街不远的吉日街。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回过丽江。倒 是杨象禹在美国的堂妹,杨守其的大女儿杨丹桂在1984 年时到拉萨看望过他。

后来,杨象禹和他父亲都死在了西藏拉萨。

1996年我在丽江大研镇采访时,完全在无意之中摸 到了五一街一幢白壁青瓦的典型的纳西四合院里,并为那宅院少见的壮观气势而惊讶。那就是杨象禹在丽江的家。 堂屋里挂着杨守其和他的缅甸妻子的照片。杨象禹已经 76岁的纳西老伴牛海燕还生活在那幢大宅院里,也许由于流泪太多,老太太的双眼红红的,几乎要瞎了。丽江还 有杨象禹的3女1男,以及一大群孙儿女。

那宅院经历1996年2月3日的大地震,又缺乏必要的维修,显得有些凋敝破败。看着说起往事就老泪纵横的 牛海燕老人,看着那一群亭亭玉立的杨象禹从未见过的后 辈,我不知说什么好。也许该专门写写杨守其、杨象禹这样的"藏客"的故事,但这已不是本书可以容纳的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在西藏立足的藏客都能做到安居, 一个名叫登巴的中甸马脚子就没能在西藏得到善终。

那还是晚清末年的事情,登巴跟随13世达赖喇嘛的 随从达索章堆,在13世达赖喇嘛出走印度的时候,冒死 在曲水的铁桥渡口与追来的清军骑兵作战,掩护达赖喇嘛一行乘船渡江,立了大功。3年后达赖重返拉萨,重赏立 功的人马,达索章堆摇身一变,成了达赖亲信擦绒贵族家的成员,他在拉萨街头认识的登巴也跟着沾了光。但登巴一是康巴人,二只是个赶马的马脚子,是个粗人,按西藏 不成法的法规,康巴人是不能当官的,于是登巴就没封着 什么,只是成了擦绒章堆的达索章堆对他许诺,他在拉萨需要什么,就尽管找他章堆,登巴的吃、穿、住、用他全 包了。于是登巴就不再赶马,成天在拉萨闲混,过起了不愁吃穿的好日子。拉萨人就把他叫做"擦吓登巴",就是擦家的仆人登巴。登巴就这样一晃二十多年,好像越来越 混不下去,40年代初,他在去后藏扎什伦布的路上抢人,还杀死了一个扎什伦布的大商人,之后就跑到锡金,被西藏地方政府要求锡金政府把他抓了起来,引渡回拉萨,这时擦绒家也救不了他了,他被判处用皮鞭活活抽死。大家都说他是贼性不改。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神同欢共乐的节日

为了做"达记"所运送货物的中转事务,赵应仙曾经在西藏的邦达和扎玉等地住了好几年。说起在西藏生活的那几年,除了在沿途主人家逗留留下的奇异而美好的回忆,赵老先生印象最深的还要数在那里经历的好多次藏族的节日。那是与内地完全不同的节日。现在回想起来,赵老先生仍然感叹万端。

事隔50多年,邦达寺每年在冬 月末举行的格冬节仍在赵老先生眼 前:那高原上特有的灿烂耀眼的太 阳、喇嘛寺那桔黄色的墙壁、红红的 藏氆氇僧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藏民的黑红的脸庞和妇女们那五颜六色、 无比鲜艳的头巾……当然,寺院舞者 们戴着的各种羌姆面具更在眼前晃 动。

格冬节又称"羌姆",汉译过来就是"跳神节"。在每年的冬月末,藏区藏传佛教格鲁派(黄帽教派)寺院都要 举行这种十分热闹隆重的跳神驱鬼活动。

活动一般延续二天,头两天为颂经法会,大小喇嘛集中在寺院里,击动法鼓,吹响法号、法螺,时而高亢,时 而低回,念诵起无尽的经文,从清晨直至深夜。那人声与 各种法器发出的音响混合为神秘而动人心魄的和声,在冬季高原那苍茫的大地上回荡。

届时,信教的人们放下了手里的一切活计,穿戴一 新,潮水般涌到寺院里向佛们添酥油换净水,顶礼膜拜,感谢菩萨在过去一年里赐予的福份,祈祷来年更加平安和 顺。

在节日的最后一 天 ,来自四面八方的僧人和群众更集中在寺院主殿前的场院里,连墙壁上都爬满了人。这一天举行的跳神面具舞会才将节日推到高潮。

当太阳在东山上高高升起,随着雄浑悠长的法号声,大殿的彩色幕帏掀了起来,四个骷髅装扮的舞者抬出一块 象征污秽鬼祟的黑布包,放置在场院中央,继而佩戴各种 面具的舞者一队队相继出场,随着鼓、号沉缓的节奏,围绕黑包翩翩起舞。那些面具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有马、 鹿、猴、牦牛,还有狗、猪、虎和乌鸦,更有各种狰狞恐 怖的造型。他们伴着凝重的乐声,以有力的舞蹈驱赶不吉的鬼魔。驱鬼除秽的仪式即将结束时,又出来一个小丑打 扮的人,在舞场里胡搅蛮缠,插科打缋诨,逗得场外的群众 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于是一场庄严隆重的宗教活动洋溢 出欢快轻松的人间气氛。场外的男女老少也忙着买吃买喝,谈笑风生,青年男女更相互注视追逐,一派欢乐。

就这样,人敬神,神娱人,人、神同欢共乐,驱走了一年的不吉,迎来了欢乐的新日子,使高原严酷的冬季有 了生机和活力。

在邦达驻扎转运货物时,赵应仙还目睹了草原甸子里盛大的赛马会。那是邦达草原上最好的日子,青草长得旺 旺的,天气暖洋洋的。草原上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就在这 时举行。那里有一种跟云南的山间谷地形成极大反差的文化景观。

蓝得发青的天上是擦着头皮飞过的白云,坦荡无根的 草原上是云朵般的千座帐篷。从邻近各地各部落涌来的马 队、人群扎满了整片草原,他们大多是逐水草而居,以帐篷为家的牧民。他们的节日盛会自然也在草原上和帐篷里 进行。奇怪的是,那些鲜亮豪华的夏帐天生适合搭在草原 上,使绿色的草原倍增了活力和美丽,一点不像城里的铁皮顶屋显得那么突兀,与草原格格不人,也不像牧民们平时居住的牦牛毛毡帐,黑黢黢,油呼呼的,似乎本来就是 草原的一部分。

一年一度才好不容易聚集在草原上的人们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佩戴上了最贵重的装饰品。男的英气逼人,皮袍裹腰,腰插漂亮的 银鞘长刀,貂皮、豹皮镶满一身;女 的端庄华贵,黑色 的长发仔细地梳成 了"百缕"辫子, 挂满了大颗大串的绿松石。从打扮, 就能看出一个人、 一家人的身份和贫 富。大家成群结 队,摩肩接踵地来 来往往,比赛炫耀 着,以此为荣。

最好的食物,自然也都在自家帐篷里摆了出来,热情地邀亲请友品尝。显然,大家不仅仅是来看赛马的。这些好几个月,甚至一整 年都没见过一张同类陌生面孔的孤独的人们看够了升升落落的日月星辰,厌腻了与牛、马、羊的对话,约好了在草 原上最好的日子里的相会和交流。人毕竟不是野狼。

在这之前,人们就要到赛马场附近开设的经堂里念经祈祷,要礼拜喇嘛活佛们。赛马前,还要举行盛大庄严的 祭山仪式,骑手们驰向神山,由活佛讲述神山的来历及法 力,祈求山神保佑吉祥平安、人畜兴旺。人们诵咏经文,在山顶垒好嘛尼堆,换挂上新的经幡,然后争先恐后驰向 赛马场。这时,各地各寺各派喇嘛都赶来大展神威,他们 最先进场,轮番吹响雄浑粗犷的法号,敲响庄严的法鼓和清脆的法铃,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袈裟,佩戴着各种各色狰 狞恐怖的面具,手持法器凛然而过,使赛马盛会平添了神 秘超然的气氛。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性乐观开朗、辛勤劳作了一年的藏民似乎更喜欢赛 马场上的各种洋相和娱乐。赛马一开始,他们就叫啊喊啊 笑啊,还伴着震天价响的唿哨。有的骑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有的马跑出了场地,乱窜乱跳,全场顿时一阵骚乱, 这些意外似乎使他们更为高兴。当然,他们也关注优胜 者,跑得第一名的骑手和骏马很快就成为草原上的传奇英雄。这些生活在神山下草原上的人们,似乎不用费劲就能 够跟神灵亲近。神话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现实,他们生存的 现实也就是一种神话。

精彩的比赛一项接着一项:跑马射箭、赤膊摔胶、在 狂奔的马上俯身拾哈达,抱巨石扛到肩上直到没有第二个 人能抱动你抱起的石头……

人们念经、拜佛、跳神、做生意……

分散生活在广袤雪域上的农牧民们更需要出售自己的 劳动所得,从商人那里买到自己及家人一年里必需的物 品,于是,从拉萨,从日喀则,从青海、甘肃,从四川,商人们不远千里,带着各种物品云集那曲,在赛马场旁摆成了一圈又一圈摊子,与转来转去,手里捏着出售蓄牧产品换来大把票子的农牧民做成大笔大笔的生意。

农牧民们也乐于在各种吃食摊上品尝他们平时难以吃 到的美味。

赛马会更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欢的好时机。牧民们没有"恋爱"这样的说法,他们管恋爱叫"打 狗",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 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藏獒。现在,藏獒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 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 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祥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上了。

夜幕降临,这时真正漂亮的姑娘才会露面。当点燃起堆堆牛粪火,小伙子们就借簧火甚至点起火把仔细观察。 午后便开始了的"果谐"舞会达至一个又一个高潮。男女 青年各排一边,合成圆圈,边跳边唱:

雪山的这面和那面都巍然不动,

现在该摇动起来夸耀一下了,

该亮出你佩戴玛瑙的狮子般的长辩。

岩石大山的这边和那边都坚定不移

现在该摆动起来展示一下了,

该露出你野牛似的锐利尖角。

上游的两条河总是分道流淌的,

现在该融汇在一起奔腾了,

金鱼也该炫耀一下自己的彩翅。

两座村落的人们总不能相会,

现在所有的青年都聚集在这里,

该是歌手纵情欢唱竞赛的时候了

以后的几天,人们仍继续赛马游玩,尽情嬉戏,然后 才渐渐散去。他们似乎要用这一个接一个热热闹闹的节 日,来对抗那严酷的大自然,用一个又一个的神灵,来调 节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寻求出一条人神同乐共欢的通 道。

有一年正月初三,在扎玉停留时,赵应仙还有幸赶上了扎玉寺一年一度的"默朗钦波",也就是"祈愿大法 会",或称"传召法会"。这一节日起源于藏传佛教格鲁派 创始人宗喀巴为纪念释迦牟尼,在拉萨大昭寺组织的一次 发愿祈祷大法会。康区各格鲁派喇嘛寺随之举办,数百年 来形成惯例,每年于藏历的正月初三至二十四日举行。到 "祈愿大法会"期间,扎玉寺的所有喇嘛都集中到大经堂内,在寺主堪布的主持下举行供佛、诵经等宗教活动。在 正月十五一早,寺院里的喇嘛们还将早已用酥油精心塑造 各种神像、人物、动物、花卉等等添上各种色彩,布置出来,高的有丈余,小的仅数寸,在寺院里举行酥油花展, 赵应仙他们看了觉得十分有意思,而那儿的僧俗大众更是 熙熙攘攘,一边顶礼膜拜,一边品头论足,看得兴致勃勃。这是藏族最大最热闹的节日。

接近中午时分开始进行盛大的迎佛游行。穿着节日盛 装的游行队伍拾着一尊巨大的强巴佛(未来佛)像,在配有大长号和锣鼓等吹奏乐的乐队引导下,从大经堂缓缓走 出,按顺时针方向围着寺院转游一圈。这时,佛像周围挤 满了世俗民众,成千上万的人们跟随着佛像挪动,群情激动,大家都尽力往佛像跟前挤,以便能摸一模佛像,或是 扛上一小段。只要簇拥着强巴佛这么转上一圈,据说就能 得到佛的保佑,得享百岁长寿。

法会最后以送鬼仪式结束。

赵老先生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亲自在藏区看到这一 切,就很难领会藏族民众那虔诚而至于有些狂热的宗教感情。那些一个接一个的节日,大多与宗教有关,人们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密不可分的融合在一起,每一个节日, 都是人们和神同欢共乐的日子。当然,神们欢乐不欢乐人们无法知道,但世俗民众的确在那节日中享受到了平时少 有的轻松欢乐。

而每一个这样的节日, 总是形成藏区少有的热闹市 场。这是赵应仙他们最好做生意的时候。来参加节庆活 动的农牧民往往趁着这机会 为家人也为自己购置平时难 能买到的各种生活生产用品, 他们出手格外大方,赵应仙 他们运去的货物往往一下就被买个精光。人们毕竟不能 仅仅只靠自己那一片地方的 出产过生活。物资的交流从古到今都是人们的需要。

说来也是件怪事,赵应 仙在神秘苍凉的茶马古道上走了那么多,也没见过什么 神奇鬼怪的事情。他们在路 上又不住店,很少讲什么故事 这么清清净净就走回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拉萨到印度

拉萨,一提到这个美妙的地方, 人们就会其名地兴奋。它不仅是西藏 政治、宗教、文化的中心,更是整个 藏区人们向往的圣地。它也是商业繁荣的城市。在抗日战争期间,国内外 的商贸云集那里,使这座古老的城市 充满了勃勃生机。那是拉萨从未有过 的景象。国内就有上百家大商号设在那里,有北京帮、四川帮、青海帮, 更有云南帮。云南帮设在那儿的商号 比其他地方的都多,丽江、鹤庆、大理喜洲、中甸德钦、保山腾冲等地的商家都在那里有自己的盘子,一共四 十几家,其中仅丽江人在那儿开的商 号就有二十几家。这些商号都是在那 儿租房子做生意,地点也都在八角街附近。有些商家虽然没有派人住在拉 萨,但他们的马帮商队一样进出这 里,其中甚至有滇南石屏人的,有沙 甸回族的。这些商家的马帮源源不断地涌入拉萨,给拉萨的商业带去了空前的繁荣。

一队队马帮唱着赶马调,欢腾着进入拉萨城:

一路铃声一路歌,

歌声铃声作伴当,

风餐露宿三个月,

整整走了九十天。

春去夏至花正开,

赶马来到拉萨城,

两旁树木绿荫荫,

夹道鲜花把人迎。

欢腾着进入拉萨城:

来到拉萨八角街,

如回到自己家乡。

好像天空格外蓝,

好像太阳格外亮。

样样都感到亲切,

样样都觉得新鲜。

趁着抗战期间的商业机遇,一些喇嘛寺和拉萨的一些 贵族也大做起生意来,他们都派有专人到各地做各种生意,有的还有自己的马帮。他们都很有实力。巴塘人太滑,做不成生意。理塘一带的康巴人生意做得却非常红火,据说拉萨的财政紧不紧,就看他们中的两家人。一家 是甘孜人开设的"三多昌"。其家族被称为"周康巴",曾经捐资修建了甘孜著名的达吉寺——达吉贡巴,千百年来 就做西康打箭炉(今康定)到拉萨的生意,后来他家的人 当了后藏的税官,那一带的羊毛都归他经营,一年有两三万吨羊毛运到英国的毛料公司,西藏吃的大米也是他家买 进来卖的,云南帮要吃的米都要到他家买。另一家"邦达 昌",它是老家在康区盐井附近的邦达家族三兄弟开设的,老大邦达杨宾专门掌管生意,老二邦达绕干学识很好,既 参与生意,又与西藏政府关系密切,老三多吉则是西藏骑 兵师的师长,他的枪法非常好,还有一对虎牙长出嘴唇外。因种种关系,邦达昌被达赖喇嘛特许独家经营15种 商品,占尽了生意的便利。他家的马帮最多,做土杂和山 货。另外实力雄厚的还有当时西藏的摄政热振活佛手下人开设的"热振昌"。

拉萨那时还见得到青海人赶着马来卖,一来就是两三万匹,由达赖和贵族们挑剩后,就上市出售,同时还卖顺带带来的西宁产的醋和酒。西宁醋在高原上非常受欢迎。 还有一些小商小贩在拉萨买了藏马,然后赶到印度去卖。 一年大约有2000匹藏马卖到印度。印度每年有一个很盛大的牲畜交易会,地点在比哈尔邦一个叫孙补克的小镇, 就在恒河边上。牲畜交易一般在冬季举行。

还有人把一些牦牛尾巴贩运到印度去卖,尤其是黑色的牦牛尾巴。因为南印度有一个地方的妇女习俗上要剃光 头,而在有些场合她们就要戴假发,那些牦牛尾巴就是做 假发用的。

跟这种浓重的商业气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拉萨那作 为圣城的同样浓重的宗教气氛。你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朝 圣者围着整座城市,围着布达拉宫,围着大昭寺转经。他们有的来自青海,有的来自甘肃,有的来自遥远的阿里, 有的来自云南、四川。他们带上家里所有的钱财来到这 里,把毕生的所有奉献给喇嘛寺,奉献给菩萨,以求得来世的解脱和幸福。

一般来说,马帮将茶叶等货物运到拉萨,就算到了目 的地。他们在那儿一般都要停留20来天,甚至个把月。他们要在那儿交割出售运去的货物,同时置办要运回云南 的货物,这一卖一买,就差不多要一个月时间。马帮们住 在自己所属的商号里,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最好的商机,以便将自己的货物以最理想的价格出手。如果运气好还能以 最低的价格采购到要带回的货物,那这一趟就算是满载而 归了。

大多数马帮都在拉萨买进从印度来的各种洋货,但有 一些将商号一直开到印度去的商家,也会让自己的马帮到 印度的噶伦堡和加尔各答去运货。

有一次,商号有一批货物要运到印度,那边也有货物 要运回丽江,于是,赵应仙就踏上了翻越喜马拉雅山,走 向印度平原的路。

从拉萨出去往南,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用方方的木 船渡过雅鲁藏布江。藏族人把那木船叫做"水上木马", 因为船头上有木制的马头。船上有四个人摇橹,一人把舵,一次能载七八十个人或二十匹骡马。

过江后,翻上一道很高的山岭,向东、西、南三面 看,全是光秃秃的大山,眼下就是美丽的羊卓雍错,湖水清得发绿。那是西藏第二大湖,弯弯曲曲地隐现在群山之 中,碧水映着洁白的雪峰,使人不由得想象那是一方仙 境,有许多神仙在那里悠游。继续往西南走,从白地经过几道山峡,就是广阔的江孜平原了,但马帮一般不进江孜 城,虽然他们知道在那里远远就可以看见屹立在宗山上的 雄伟的城堡炮台,那是江孜宗政府的衙门,山下是有名的白居寺和辉煌的十万佛塔。江孜城人口稠密,向来是前后 藏、藏印通商的要冲。甘甜的尼洋曲灌溉着这一片富饶的 平原。

由江孜向南,过辽阔而荒无人烟的帕里草原,翻帕里 唐拉山,在噶拉坝塘经过一个大砌,过古鲁木塘。古鲁木 塘就是牦牛走不动要哭的地方的意思。这样才到重要的帕里小镇。这一大段路总的叫白塘,冬季千万不能走这里, 在这一段赶骡子走,死亡率相当高,云南帮的许多骡马和 人就死在这一段上。帕里是印藏交往的必经之地,是印度、不丹、锡金和中国西藏的物资交易场。我们前面提到 的丽江束河人李玉才先生就在这住过两年。这里有边防的 城寨,居民种一点粮食供应马料,建筑大多是简陋低矮、平顶泥墙的平房。

在帕里稍事修整后,赵应仙他们就进入春丕河谷。它 南连不丹,西接锡金,被称为喜马拉雅山中的乐园。这里的人脸上已经没有了"高原红",而是身材纤小,皮肤白 润。河谷里更是一派山清水秀的迷人风光——环绕高空的 峰顶上,还戴着白雪的帽子,山腰上则绿松密布,云雾缭绕;山麓水边,早已是桃红柳绿,木莲和石楠花丛丛点 点,草地上各色繁花更是开得如毯似锦。河谷里蝴蝶飞 舞,和风袭袭,让人留恋难以离去。然后翻过渐渐低下的喜马拉雅山,到达山的南麓,到达西藏最南边的亚东。从 有不少洋房的亚东——出去,放眼都是横空出世、夺人魂魄 的奇境。上下山谷几次后,就到了小小的锡金王国,那里 山不是那么高了,天气也热了起来,树木葱茏,生长着许 多果树。

这时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往锡金王国首都甘托克,从 甘托克已有汽车公路通往印度。甘托克建在一座马鞍状的山岭的左侧,北高南低,已是喜马拉雅的一点尾声了。另 一条路直到噶伦堡。在锡金、不丹、印度三国交界的地 方,全是大森林,叫达赛拉,那里的山顶上有一个大土堆,埋着3个玻璃瓶,每一个瓶子里装着不丹国王、锡金 国王和东印度公司三方面立下的边界图。

穿过锡金,一直下山,天气已经很热了。很快就进入小山包上的印度边境城市噶伦堡,那里已经是低缓的山丘, 乘车3个小时就能到大吉岭,向南3个小时也能到西里鼓里。那一带已全是热带大森林,像中国的西双版纳一样。

在高原大山中跋涉了半年的中国云南丽江马帮,真正 来到了异国他乡。但那里的一切也并不那么陌生,那里不 仅生活着大量的藏族,也聚集着许多中国商号和中国马帮,到拉萨的各种货物,就是先从这里送往中国的边境口 岸亚东的。噶伦堡一直是交通西藏的中转站。在三四十年 代,这座既有殖民地味道,又有浓厚移民色彩的城市,其规模跟拉萨不相上下,约有2万多入口。

赵应仙他们的马队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前行, 经过印度东北部重镇西里古里,直下印度东部、孟加拉湾海滨恒河边上的大都市加尔各答。那是一座比拉萨大得多 的大都市,赵应仙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城市。各种各 样同盟国的货物就从海上汇集到这里。城市里到处是英国人,警察、军队、官员大都是英国人;城里还到处是英国 殖民者的雕像。在那些塑像背后又是些寺庙,金碧辉煌 的。最新型的英美汽车在路上飞驰。城里还有轰隆隆驶过的有轨电车。那时的印度还是英国的殖民地呢。

加尔各答的气候热得让人受不了,那里已经接近海平 面。到处都是水围着这座巨大的城市。密密麻麻的街上挤着同样热得受不了的牛群。随便动一动就浑身是汗,这让 从雪域高原上下来的马帮简直无法忍受,他们更忍受不了 是城市的肮脏。四下都是垃圾、污水和灰尘。还有就是满街的乞丐。乞丐的数量肯定超过拉萨。黑黑的印度人只在 身上披一块宽松的、轻飘飘的粗布,他们把这种东西叫做 "托绨"。女人和数量更多的男人都在脑门上贴一片金片,有的人在鼻孔上扎一个洞,戴上纯金的鼻环。

赵应仙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气候的炎热。

李达三的"达记"在加尔各答有分号,赵应仙他们直接去到商号里,交接掉运去的货物,而商号早已给他们淮 备好了运回丽江的货物,赵应仙他们就没有耽搁停留,又 马不停蹄地踏上回返之路。一个因为实在受不了加尔各答的炎热和肮脏,另一个因为时间已经不多,再拖延的话, 就难以在严冬之前回到丽江了。他们要先返回拉萨,再从 拉萨原路回丽江。

从拉萨到加尔各答,要整整走上一个月,其中仅从 1894年就开辟为商阜的亚东到拉萨就需要18天。加上从 丽江到拉萨的漫漫旅途,这样来回一趟,就要走上七八个月,如果顺利的话,马帮要到十二月间才能回到丽江,刚刚可以赶上过年。

遗憾的是,那条路赵应仙就走过一趟,由于都是匆匆赶路,语言又不通,无法东问西问,除了一些城市表面的 东西,就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在路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无法跟家人有任何联系,家人也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赵应仙他们就 这样常年出门在外,家人也慢慢习惯了他们的不在,习惯 了他们杳元音讯地消失半年多,习惯他们在一个和暖的冬日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到了西藏草地,就无法与家里联 系,甚至无法请到先回去的马帮先带个信——大家返回的 时间都差不多。只有在德钦当学徒的年月,才有机会给家里写个信,有邮差把信送到丽江。他们只消七天时间,就 能从德钦走回丽江。

有些马帮运气特别好,他们一路走一路做生意,有时到半道上就卖完了带去的货物,也收购好了要带回的货 物,于是中途就可以回家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冰天雪地返故乡

常常地,当赵应仙他们将茶叶等 货物运到拉萨等地交割完毕,准备好运回云南的货物往回返时,已是深秋 时节。山上早已是白雪皑皑,穿越山 端垭口和一些高海拔地段的道路已为 冰雪覆盖,有时碰到严酷的寒流,连汹涌的江河都会冻上。赵应仙就曾经 历过那天寒地冻的痛苦,用他的原话 说:冻得老实难受啊!

有一次,晚上仍然是开亮露营,睡到半夜浑身生疼,被冻醒过来, "怎么这么冷呢?"把手从毡毯里伸出 来一摸,才知道外面完全冻起冰来。 赵应仙觉得连自己的骨髓都冻成冰了。原来有水流下来,就把毡毯都冻 在了地上。于是一动都不敢动,也动 弹不得,一动就会把衣服和毯稳弄断 裂了。一直要等到天亮太阳出来,温度上升了,人才能从毡窝里慢慢挪出 来。

就是这样的露宿,使得赵应仙老人落下了严重的风湿 病痛,到老了以后,这病痛给了他最大的痛苦,现在遇到天冷下雨什么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人受罪,牲口的日子也不好过。 它们再强壮,也挨不起那份冻,所以赶马人在晚上给骡马卸掉驮子后,不再让它们光着身子,要给它们扎上垫子, 怕它们挨冻受凉。而且冬天百草凋敝,一片荒凉,只有那 些富有经验的老骡子能够用蹄子刨开厚厚的积雪,找到一些草根啃啃。

路过村寨的时候,就跟"主人家"买一些干草喂牲 口。那些干草是藏族主人家在夏天草好时,到高山草场上割来备好的,一条条像辫子一样编在一起卖。储存起来卖 给回程的马帮。有时实在没得吃的,地皮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那些骡马连赶马人垫的盖的毡子都会扯去嚼吃。赶马人还得把皮条好好藏起来,否则那些饥饿的骡马也会把 皮条都嚼吃掉。

有时雪太厚,骡马无法行走,就要请藏族的牦牛出动,踩出一条路来,然后马帮再跟着走。结冰的路上很 滑,但那些骡马居然也能走得过来。而且,当时走的人很 多,路总是踩得很明显,不至于掉到雪窝里或悬崖下。

回来的时候,因为骡马没有吃的,马帮就是一天天埋 头赶路,一点都不能耽搁,不像去的时候,等于是一边放 牧骡马一边走,尽量让骡马保持肉膘和耐力。回程时一天差不多要赶百十里路。否则一碰到大雪封山,就回不了家 了。最主要的是,回来的马帮很多,骡马找不到吃的,即 使要买都买不到马料马草,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赶回来,有时甚至还要走夜路。那些骡马都能走夜路,人也只有跟着走。所以就有摔下悬崖的,人和骡马都有,而且这 样的事情还经常遇到。见到这样的事后,都会让赵应仙他们心惊肉跳好几天。后来我们走茶马古道,在悬崖下瞄到 一些白骨,仍使我们悚惧不已。

有时骡马走得比人还快,尤其是快要到丽江的时候。骡马们都知道只要回到丽江,它们就能舒舒服服地呆在家 里,主人自会买草料来喂,有时它们还可以到附近的山上 找吃的。

从拉萨返回丽江,大约需要两个月时间,有时候也会走到70天。70天怎么着也能走回来了。去的时候却要3 个月,虽然有时候3个月不到一点也可以赶到拉萨。

翻上铁架山,终于,玉龙雪山出现在眼前,拉市海出现在眼前,丽江坝出现在眼前,离家已经半年多的赶马人 热泪盈眶,心头更是热乎乎的。有人又忍不住唱了起来:

赶马出门回家转,

一天翻过九重山。

牦牛尾巴红艳艳,

栗色头骡颈上拴。

马蹄生风,铜铃声脆,

回家路上马儿心也欢。

在远离家乡的百里外,

我闻到了故土的芳香;

在远离亲人的九山外,

我见到了爹妈亲切的面庞。

我的声音慢慢嘶哑了,

八个马铃伴随我的歌唱,

飘向幽深的山谷,

飞到可爱的故乡……

这一路终于又走过来了,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都过来了,腿脚还在自己身上,脑袋还在自己肩上,这一切是多 么的不易啊!

回到丽江后,赵应仙他们照例要到财神爷像前烧个香,对能够找钱回来表示谢意。商号的老板照例要请所有 回来的人大吃一顿,庆贺一番,庆贺大家和骡马都能平安 归来,也庆贺他们自己有钱赚了。对表现好的马锅头和马脚子,老板也会给一些奖励,给多给少,就看老板的心意了。

这样,一笔还是有些可观的钱在丽江坝里等着马锅头 和马脚子他们去领取。他们终于可以看到那笔钱了。而这一切的代价是那么的高。尽管一驮货物运到拉萨可以有十 倍的利润,再把一驮货物运回丽江又有一笔利润,但这是 以极大的风险和人们难以想象的艰苦换来的。这跟现在的经济运作是同样的,利润越大,风险也越大。用马帮们当 年的话来说,利害利害,有利就有害,利小害就小,利大 害也大。有些马帮回到丽江,连一半的骡马都没剩下,有的把自己的命都挂在那儿了。碰到发大水,冲掉就冲掉了;碰到泥石流,埋掉就埋掉了;碰到豺狼虎豹咬死了牲口,也只有哭天抢地一场;更不用说土匪强盗的袭击了。

像鹤庆恒盛公,他们最兴旺的时候,商号约有200匹 骡马,但从1942年到1945年抗战结束,他们收手不再做 这条路的生意的时候,骡马仅剩下30来匹了。3年半的时间,200匹骡马只幸存下15%。其他商号和马帮的情况 也大致如此,有的甚至更糟。

赵老先生认为,这是各人的运气和命,不能勉强。有的人什么倒霉事都碰上了,弄得两手空空,负债累累,甚至赔上了命;有的什么事都没有,顺顺当当回来了,去拿那一份利润或工钱。我觉得这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而是这条路实在太遥远太艰险了。

我觉得事情应该这样来看:云南的马帮,尤其是走西 藏草地的马帮,有着许多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由于长年出门在外,什么地方都要过,什么人都要打交道,苦吃了那么多,亏也吃了那么多,要生存、要发展,他们就必须 总结各种经验,摸索各种窍门,从而使自己更加聪明能干。比如,在走西藏草地的马帮里,就普遍传诵着这样的 歌谣:扎雅蛮子惹不得,芒康门前在不得,巴塘老婆讨不 得,昌都戥子称不得。扎雅人凶悍好斗,像西藏骑兵师师长邦达多吉的部下,绝大部分都是扎雅人,所以最好不要 惹他们。芒康是高原大草甸,风特别大,所以不能在那儿久留。巴塘的女子比较看重钱财。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巴塘女人都这样。昌都的秤常被做手脚,所以不能用那里的戥子称东西,尤其是像麝香这样的贵重东西。

从这些歌谣我们也可以看出,马帮们并不是跟这些不利的东西对着于,他们更多的是回避,化不利为有利。这 比样样对着干要聪明得多。

这也可以看出,马帮们往往眼界宽阔,富有进取心和冒险精神,胆子又大,敢想敢说更敢做,胆子小就没法出 门了;他们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脑子要好用,精明能 干,遇事要能拿主意,要能很好对付,否则根本应付不了路上随时会有的想不到的事情。在雪山草地上,不确定的 因素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还要讲信誉守信用,哪怕贴本 吃亏都得自己兜着,否则在外面就混不走——哄人说假话只能一次;他们还要讲团结,懂合作,因为在那么艰险的 路上,个人闹情绪使性子根本行不通,大家必须相互密切 配合,互相帮助,人人一条心,生死与共,因为单干只有死路一条,连勾心斗角、闹点矛盾都不行;他们还得守规 矩,因为在路上顺利的时候很少,一乱套就更搞不成了, 所以大家只能齐心合力,服从锅头指挥,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不可能像在家里那样,可以睡个懒觉,要站就站, 想坐就坐,在马帮里要那样的话,那你就死定了。而且大家都是出门人,走的又都是一条路,所以马帮们都能理解别人,不会嫉妒小心眼,谁有本事挣了钱大家都心服口 服;更由于他们经常出门在外,随时要跟各种人打交道,所以马帮们都能通情达理,宽容大度,这样路上也才能顺 利。马帮们这些在艰苦环境下锤炼出的本事和精神,实在 是一笔难能可贵的财富。

回首往事,赵老先生只是认为自己的命还好,自己的 运气也还好。虽然没发什么财,但也没损失什么,平平安 安走了回来。他并不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要是在10年前,我也许完全不同意赵老先生的观点。 但只要在茶马古道上走过,你就明白,除掉自己的努力,除掉自己的本事,除掉马帮的精神,那些不可知、难以把 握的因素实在太多了,人能支配驾驭的毕竞有限。

所以,走上这条道路,就是一次真正的冒险。只有回来看到玉龙雪山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赢了。这也正是我 钦佩的地方——去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把自己的身 家性命赌进去,没有任何可取巧之处,没有任何能用嘴巴解决问题的可能,路要一步一步走,山要一座一座爬,江 河要一条条过,完全凭自己的意志、毅力、能力和运气生 存,而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才是真正的汉子。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吃喝喘息了一生,也从未像这样活过。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了,茶马古道

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结束,滇藏 印茶马古道上马帮运输贸易一下子衰 落下来。好多人都没想到萧条来得这么快。其它道路的迅速恢复,使地处 偏远的丽江再度远离内陆贸易的主要 线路。起码,大量来自印度的物资交 流,不再需要用马帮这种世界上最昂贵、最缓慢的交通运输方式来进行了。

所以,抗战胜利后,许多马帮都歇业了,但赵应仙仍走西藏草地,一直走到1949年。只不过,他们不再运回从印度进来的洋货了,只运西藏 出产的山货。随着各条陆路和海路的 恢复,洋货都从上海、香港、广州等地进来了,滇藏茶马古道又回到古老时代的状况,继续它那茶叶和山货的贸易。不管有没有战争,藏族总是要 喝茶的。但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在随 之而来的内战中,由于通货膨胀日益严重,再次给滇藏茶马古道的贸易以沉重打击。

1949年后,私人性质的民间贸易基本上没有了,走 西藏草地的马帮结束了他们的旅程。由于要进行土地改革,许多滞留在西藏的藏客,包括已经在西藏落脚的手艺人都纷纷回到丽江,以等待和观望 自己家土地的命运。而在5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公路网的建成,尤其是青藏、川藏、滇藏公路的通车,由内地到 西藏的各种货物的运输多用汽车来完成,千百年来走西藏 草地的"藏客"们真的终止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一段延续了上千年的故事嘎然而止。

但我觉得, "藏客"们所作的一切不会就这么完结, 也不该就这么完结。

遥远而漫长的古代我们就不说了,仅仅抗战期间滇藏茶马古道马帮贸易运输的鼎盛阶段,就给我们留下了一笔 巨大的遗产。由于当时缺乏统一而确切的统计数字,我们 今天已很难搞清楚,当年在这条滇藏印古道上究竟有多少 马帮走过?这些马帮共动用了多少骡马?又有多少牦牛参 加到这场史无前例,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骡马运输中来? 这些骡马和牦牛以及羊和人的运输量有多少?

现已离休在家的袁基宏先生在他的《抗战中后期西南 国际商道》一文中作了个大概的估计,他认为:"马帮最 大者约一百多马匹,最少的也有三四十匹,那么从丽江起程的商家马帮和承运马帮约4000~5000匹左右,按长途 骡马承受力每匹驮运货物重量为100~120市斤。其他通过藏区牦牛承运的约3000~4000头,按照去拉萨行程三 个月,返回两个多月,加之养牧骡马,除去准备工作时间 等外,大致每年可来回三个单边(这是最大的估计),两年来回三次计算,每年大约到丽江的货约一万至一万二千驮。合计120~150万市斤。"

大理恒盛公的张相时先生后来著文称:"在极盛时期,来往于丽江、拉萨之间的马帮由四五千匹牲口,增加到一 万多匹,双程运输量达一千多吨。"

顾彼得先生在他的《被遗忘的王国》中的估计数字是,这场马帮运输曾使用了八千匹骡马和两万头牦牛。

《纳西族社会历史调查》以及已故和志武先生的《近代纳西族的历史发展》对每年来往于滇、藏、印的马帮数目,都称有25000匹。

应该说,这些估计都不很确切。据赵老先生和一些老人回忆,每年进出西藏草地的马帮骡马有4000-5000匹是没问题的。但袁基宏先生与顾被得先生对牦牛数的估计 出入太大。而袁基宏先生的"最大的估计",说马帮两年 可来回三个单边,这也是不可能的。当然也不排除有的马帮回来得早,又急着发货出去,于是赶着又进入西藏,在 那里度过冬天,第二年开春才返回丽江。但大多数走西藏 草地的马帮一般都是一年一个来回。不管有多少骡马和耗牛,也不计它们的运输频率,有一点大致可以肯定,那时 每年都有20000多驮货物在滇、藏、印之间的各个地区 运来运去,运输量超过二百多万斤。

那么多的马帮,那么多的货物在那雄峻神奇而又苍茫 博大的雪域高原上行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很遗憾我在这里无法提出一个相对准确的答案。我只能说,那是一场无比伟大的运输运动,大量的物资在那条 古道上来往,缓和了抗战后方的物资紧张,为抗日战争尽到了一份不可多得的贡献。而在世界屋脊上用人类最为古老最为原始的运输方式——骡马驮运,并且又是那么庞大的数量,这在人类历史上肯定是独一无二的,是空前绝后的。但愿我写出了这一点。

我真正感兴趣的并不在于有多少骡马走过茶马古道,马帮们运输 的货物有多少,而在于马帮这种独特的交通运输形式,在于滇藏茶马古道这条神奇的道路,在于马锅头和赶马人那浪迹天涯的生活方式,在于他们身上那些富于冒险进取、理想追求、勇敢务实、坦荡广博、团结合作……等等伟大、珍贵而美好的精神。

“藏客”们在雪域高原上体验到的人生境界也许能为一头扎入现代社会,成天陷于忙乱和焦虑之中的人们提供某种有益的启示。

在雪域高原上,你也许感到过粗野和不太文明,但是,那种茁壮的、无所顾忌的生命力赋予那里的一切一 种原始的宏伟气氛。在那辽阔的开满野花的草原上,常常弥漫着一种欢乐时光的浪漫情调,并有一种古希腊古罗马 传说中的牧神们狂欢时的充沛活力。夜幕降临,巨大簧火 的火焰将周遭照得辉煌灿烂,一切都好像一幅斑斓的油画。头顶上的星空更是令人着迷,你尽可以驰骋你的想 象,尽可以往最无限的地方退想……

自50年代起,由于种种原因,藏客们就不能走西藏 草地了。

1953年丽江地区实行土地改革的时候,成百上千, 包括已经在外地安家落户的藏客纷纷从各地返回丽江,因 为那里有他们的房宅和土地,因为这些房宅和土地可能要收上去重新分配。据龙泉村的老人回忆,当时从茶马古道 沿途返回的人家计达100多户。这还仅仅是龙泉一个村的 情况。紧接着就是实行农业合作化,人们不可能再自己从事马帮运输这样的事情。藏客们不得不丢弃了他们使用多 年,有的甚至是他们祖上就使用过的赶马用具,有的又回 到农村,成为道道地地、最基本意义上的农民;有的失去过去的谋生手段,成为城镇里的临时小工,仅仅靠出卖力 气过活。从那以后,再没有藏客走过西藏草地了。赵应仙 和许多丽江人一样,结束了自己的马帮生涯。"藏客"这 个名词就从大地上消失了,而藏客这样的人也永远不再有 了。

从50年代初至80年代中的35年间,茶马古道上的 一切一下子像沉到了深深的水底,静悄悄的几十年没有人提起。

赵应仙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拥有自己的骡马,有自己的生意,让一家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手头充裕一 点,置一点家产,像他爷爷赵怡过去做到的那样,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像赖家仁和昌或是其他人家一样发达 起来。这样的理想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那时走西藏草地 的人都怀抱着这样的梦想。没有这样的梦想,谁都很难忍受那条路上的种种艰难困苦,谁都不愿意去冒那么大的 险。但这条路一下子断了。世上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辛 辛苦苦在茶马古道上奔波了那么些年之后,赵应仙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如今,除了对往事岁月的深切回忆,赵老 先生没有为那一段非凡的经历留下什么,也没有保存下什 么实物,哪怕一只马铃档,哪怕一根马鞭子。"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50年后赵老先生这么跟我讲。老人家说完 捂着雪白的长髯哈哈一笑。

而在50年前,赵应仙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回到丽江的赵应仙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祖祖辈辈靠之为生的生路 断了,从未想过也未做过其它事情的赵应仙不得不重新调 整自己以及全家的生存生活方式,另起炉灶,从头开始。

后来赵应仙就到了丽江地区中学工作,当然不是教 书,而是打杂,买买菜做做帐什么的,在师范学校也干过 同样的事,这样总算有一点微薄的工资,也算是自食其力的人了。再后来,就是在大研镇里的一些合作社做工,在 粉丝厂做过粉丝,做过豆腐,还有酱菜。在酿酒厂造过 酒,在织布厂织过布。走西藏草地完全成了过去的事情。

赵应仙这样的马锅头再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只有到处 做工,他就这样一干干到了70岁退休,现在一个月能领 到一百多元的退休金。当然,这一百多元是人民币而不是银元,真要过起日子来,哪里够用?好在80年代后期丽江有了纳西古乐会,他每天晚上去参加演奏,担任低音胡 琴手,同时兼带打锣,一月也有几百元的收入。

像许多纳西人一样,赵应仙很小就跟着家人学习各种 乐器,懂一些音律。以前也就是自己玩玩,自得其乐,没 想到这玩艺晚年还派上了用场。看来多一点本事并没有什么坏处。当年赵应仙从茶马古道上走回来以后,逢年过节 什么的,都要到剧团里去唱唱戏。他不仅会乐器,还会 唱,唱滇戏,唱的是大面,什么西皮、二簧都会唱一点。其它各种游戏玩法他也都会,"不过不精",赵老先生后来 这么跟我说。

多年后,赵老先生回顾往事,感慨多多。有时候,他们几个走过西藏草地的老人聚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地说 起过去,说起在茶马古道上的种种遭遇,怎么也说不完。

不管怎么说,赵应仙他们在马帮路上经历了许多事情,度过了许多很有意思的时光,虽然非常苫,但奇怪的 是,那些苦的东西,后来回忆起来就变成甜的了。赵老先 生认为这就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值得。现在一想起来,"红比"那温顺听话的祥子还如在眼前,马脚子七甘那张 黑红的脸、黑亮的眼睛也在眼前,还有俄桑措一家,还有 雪峰和星星,还有旱獭和延寿果,还有……在赵老先生看来,那还有点像一场漫长的探险旅游,好的也经过了,坏 的也经历了,苦也受了,人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人的一生真不容易。"我们这一生真是什么事都经历 过,什么都过来了,以前走西藏草地,后来做各种工,饿 过肚子吃过野菜,然后又是各种轰轰烈烈的运动,嚯,什 么都过过来了。"赵老先生最后跟我说。

最近几年,年已84岁高龄的赵老先生还随纳西古乐队到北京、香港、英国、挪威演出过,都是坐飞机去的,没有赶马去。那完全是另一种出门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7-17 02:2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 记

埋头工作了半年多时间,似乎又亲自将茶马古道走了一遍。听着录音机里赵老先生和我的谈话,思绪里全是茶马古道上马帮的事情。最后一段冲刺时,每天都上10小时地坐在电脑前。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我在闭关修炼,修得的结果是,双眼皮搞成了3眼皮,当然,还有了这本小书。

在写作期间,我又三次去到丽 江,向赵应仙老先生,以及黄钟杰, 袁基宏等老先生进一步落实了一些我 还不太清楚的问题。我非常肯定的 是,我从这些颠沛跋涉了一生,生活 得坎坷而又那么平和充实的老人们身 上学到了许许多多东西。我非常喜欢 而且敬佩这些老人。我希望自己老了 的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回顾一生, 有那么些东西可以咀嚼,坦然自然, 怡然欣然。我也希望那时我像他们现 在那么好看。对此我有信心。

所以,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赵鹤年 (应仙)老先生。 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这本书如何下笔。在我三番五次 拜访他的时候,赵老先生都详详细细地跟我讲述他所知道 他所能记住的关于滇藏马帮的一切,并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有时连我都累得不行,赵老先生还精神抖 擞的。有些实在记不起来的地方,赵老先生还不好意思地 向我道歉,好像他欠了我似的。我到哪儿能找到这样的合作?我想是赵老先生走茶马道时的运气传给了我,使我得 以认识他,并从他那儿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包括赵老 先生正直诚实而谦虚的为人,包括他平和坦荡的胸襟,还 有他自然达观的人生信条。这一切都是我今后为人为文的 宝贵财富。

我要感谢的老人还有黄俊生先生、袁基宏先生,以及巍山第一中学前任校长郑育和老师。他们为本书提供了非 常精彩的故事和材料。 我还要感谢我在书后《参考文献》里罗列的所有极有价值的文献和它们的作者,是这些前辈和同道的卓有成效 的劳动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书稿基本完成后,我又幸运地得到赵老先生的介绍,多次拜访了鹤庆恒盛公的后人张乃赛先生,他精彩的讲述 和深入的分析,更使我了解并认识到滇、藏、印商号和马 帮的艰辛命运和高贵的精神。这位年已77岁的老人一讲起那一段非凡的经历就激动不已,滔滔不绝。我十分感激 他慷慨为我提供的大量材料和生动的故事,以及宽阔的视 野。 这本小书的完成,得力于我所在的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邓启耀、范建华和其他同事的大力支持,得力于美中艺术交流中心"云南民族文化合作计划"项目的 支持。

也许,像小说那样虚构的人生故事更能吸引读者,但我现在还不想写那样的故事。这些年我经常在外面跑来跑 去,我觉得真实的人生比虚构的东西更能感动我,更能对 我的生活有所帮助。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受教育的意思。我想它就是这个意思。我当过14年大学教师,现在还在教 一点课,虽然很早我就明白我所受的教育有许多令人痛心 的缺憾和误区,但直到最近几年我才真正走了出来,那才是一个广阔而真实的天地。所以我暂时放下了文学拿起了 人类学。

这些年我开口闭口都是马帮马帮的,弄得马帮都要成 了我的绰号。我想,要是我早生50年,我大概真的会成为一个像样的赶马人。我还一直有一个梦想——什么时候 买两匹马骑到拉萨去,那恐怕会比骑自行车好一些。赵老 先生对我这个打算还很赞赏,但我不知啥时才能实施。眼下我的奢望是,以这本小书再现出滇、藏、印马帮"藏 客"们的过去,尽量以其"原生形态"自身去述说那一段 历史,那一种独一无二的生活。

把这本书稿一交,我又要到西藏去了。在某种意义上 可以这么说,是赵老先生他们的足迹吸引着我去的。我想 去那里看看赵老提到的一些景观,寻找一下他们商号在拉萨八角街的旧址,拜会几个从那时起就留在了西藏的纳西 人……这肯定会与前几次到西藏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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